何贵很忙,也很烦。
苏凌阿去了一趟广西,因为“两广总督有暂代越南国王监管军政”之权,所以又顺便去了一趟升龙府,收了“一点儿”当地贵族所赠送的礼物。可是,即便此行所得颇为丰厚,他还是十分生气。因为,他寄以厚望的广宁煤田居然已经有大部分被十三行给收了去。那可是他不敢插手的一片儿。何贵这不是故意耍他么?
不过,好在何贵这回也没有跟他硬干,赔着笑脸,又好说歹说的,让十三行同意跟他一起开发广宁,同时,又给他出了个主意。……越南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民族,那里的人都十分心狠,所以,阮惠兵败之后,各地还关押着不少那些追随西山朝的所谓“叛军”,这些人可是最好的劳力,只要给顿吃的,连工钱也不用出。另外,十三行的董事局主席严启昌还说服了其他行商,将刚刚运来的那批“昆仑奴”分他三成,并且答应,从此以后,跟他一起做这贩卖黑奴的生意。这一切的一切,总算让苏凌阿感到满意,不再找他们的麻烦。
可是,好不容易应付完苏凌阿之后,何贵却又不得不为另一件事烦心了。
他派在澳门的那位“明探”送来消息:英国人在达威尔与度路利兵败将近两年之后,终于派使者来了。而最有意思的是,使者还是孟加拉总督本人,名叫马尔戛尼!
马尔戛尼呀!
“法国现在恐怕应该乱得不成样子了。英国人是反革命的中坚力量,再派兵来的可能性可说是微乎其微。可是,这个马尔戛尼好像也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角色……”
何贵躲在自己的书房里沉思着,手里毛笔的笔尖儿滴出了墨滴都不知道。马尔戛尼访问中国,这是传说了多少年的事件?十八世纪末,东方西方两个最强大的国家才有了第一次接触。可惜,西方人虽然摆出了谦恭的姿态,东方人却过于骄傲自大。没有正视自己地“对手”,只是将对方视为一帮“蛮夷”。以前的时候,何贵曾经听过这么一种开玩笑似的说法:出于因果轮回。或者是某种“态度”守恒定律地原则,因为中国人在一开始的时候轻视了西方人,所以才会有了日后西方人反过来轻视中国人。汉时“夜郎不知汉广大”,清时却是“中国无视英国强”。
当然。最让何贵感到可惜的,就是当年许多书上所记载的:马尔戛尼要福康安去观看英国士兵地火器操演,以期让中国人由此正视他们英国的军事实力,福康安却一派高傲与轻视,只说“看亦可,不看亦可,这种火器操演,谅也没有什么希罕!”最后,竟真的没去看。而就在英国人为了商贸这种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不惜低眉顺眼的时候。那狗屁的大清朝廷却还在为了英国人觐见时所应遵守的礼仪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而与其计较不停。
“怎么办呢?”
难得的一个机会,总不能就这么放过才是。何贵沉思了许久,却无一所得,只能想办法旁敲侧击。换了一张纸,提笔写了起来:“沁斋兄如面:今弟得闻,英吉利使者马尔戛尼近日便将于孟加拉起行……”
这是写给和琳地信。去年廓名喀兵再次入侵西藏,在噶玛噶举红帽系活佛确朱嘉措的接应下。三千多侵略军一路破关斩将,将早有防备的西藏兵给打得连连倒退。洗劫了历代班禅的驻锡之地扎什伦布寺,还占了南藏最大的城市日喀则。幸好福康安等人早有准备,接到**的求援信之后便立即出兵,不到四十天,便率六千余精兵由西安到青海。再过昆仑山。横穿北藏,进入了拉萨。之后。福康安率军与廓尔喀连番交战,先复日喀则,接着又连战连捷,将廓尔喀兵逐出西藏,之后,又挟军威一路扫荡,直打到西藏与廓尔喀交界处,并且越境追击。最终兵临廓尔喀首都阳布(今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城下。只是,当时因为水土不服,战线太长以致补给不足等种种原因,福康安最终未能将阳布攻克,但也逼得廓尔喀国王请降,并将确朱嘉措的尸骨、妻小及掠去地扎什伦布寺部分财物一并送还清军,表示永不敢犯边界,还许诺向大清国五年一朝贡。
之后,福康安班师西藏,按乾隆皇帝旨意对西藏事务进行了整饬,严惩确朱嘉措的叛国行为,废除了噶玛噶举红帽系活佛转世,查抄了该系地寺庙和财产,并强令其所属百余名红帽喇嘛改奉黄教。从此,噶玛噶举红帽系在西藏销声匿迹,不复存在。为使西藏长治久安,对外不受外人侵扰,对内治理有法可依,乾隆皇帝又派人与**、班禅的僧俗要员商议,制订出《钦定二十九条章程》。其中第一条,就是何贵“抄袭”之后送与理藩院尚书和的金瓶掣签制度。
而在这一战中,福康安因为连战连捷,以致过于轻敌。在越境追击廓尔喀人之时,轻敌冒进,受伏遇险,差一点儿就命丧黄泉。幸好当时为参赞大臣的和琳正为后队,率军援救及时,才让他没有英年早逝。这么一来,再加上和琳本身能力出众,为人谦和禀正,所以,纵然有和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哥哥,福康安跟和琳地关系却相当不错。在给乾隆上奏折地时候,给和琳报了一个大大的军功。
所以,何贵才写信给和琳,不为别地,就是希望他能争取机会随福康安一起进京,然后,想办法要求福康安去观看一下英军的火器操演!和琳是见识过英军的战斗力的,相信,有这家伙出头,福康安就算再骄傲,也应当会卖这个面子。在客厅等着呢!”何贵刚写完信装进信封,王栈陵便来报道。
“知道了。让人上茶,我待会儿就来!”何贵答道。
“上茶?”王栈陵抠了抠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啊。上最好的铁观音!”何贵又道。
“大人。那可是一帮囚犯!”王栈陵感到有些不解:“您用得着对他们这么客气吗?”
“让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何贵怒道。
“是是是,您说了算。小的这就去……”王栈陵摸了摸脑袋。在巡抚衙门这几年,何贵做出的决定让他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多了,他也不敢多问,只得拱拱手走了出去。不见了。大家一向可好?”
何贵也没让人等太长时间。稍收拾了一下自己,也没换官服,就直接来到了客厅。一见到那几个衣衫褴褛、满头乱发,正眼珠子乱转坐在椅子上的几个人就拱手笑问起来。
“不敢当大人动问。不知……您找我们来有什么事情?”
被叫来地几个人正是当年率军侵入珠江口,兵败被俘,最后,又被关到广州白云山采石场被劳动改造了两年多的达威尔等人,除了达威尔之外,都是英国海军军官。包括上校斯潘塞,少校罗特福德,索伦等人,不多不少,正好十个。其实,这个人数本来还应该更多的。只是,当年这帮人以极其拙劣地手法进行的越狱。又极其倒霉的跑进了师雪韵的白云山养蛇场,慌不择路之下。还把蛇圈当成猪圈跳了进去……所以,何贵不得不十分慨叹地少掉了几名优秀地俘虏。这其中就包括那名唯一的海军将军,度路利。
“哈哈哈,看不出来,这两年多。达威尔先生的汉语学得居然这么好了。”何贵听到达威尔的回话之后。忍不住大笑,接着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十个人。然后再次狂笑:“哈哈哈,不错,十分不错。你们这辫子也扎得很好!哈哈哈……”
“抚台大人,您找我们来,恐怕不会只是想来取笑我们的吧?”斯潘塞下首的索托语气生硬地问道。欧洲人是不祟尚宁死不屈的,可大清朝廷在接收了几百名黑人奴兵与印度仆兵之后,就已经没人再把他们这些领头的放在心上。两年多来,在采石场,不仅那些狱吏,就连其他的囚犯也对他们不客气,稍有争执就群起而上,哪怕就是他们吃饭吃得多一些,有时也要挨揍……虽然他们地平均身材都属于人高马大的类型,也很抱团儿,可是,再高大,再抱团儿,也比不上人多的一方。所以,这两年多来,他们可谓是受够了欺压,也吃够了苦。达威尔等人早就没有了先前的骄傲,只有这个索托,稍稍还保留着一点儿英国人的古板与硬气。
“啧啧,看来你们的汉语都说得很不错了!”何贵向着索托看了一眼,慢慢收敛了笑容:“其实,这一次叫你们大家来,主要是想向你们通报一件事情!”
“请问大人,是什么事情?”达威尔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
“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地国家又重新想起了你们,孟加拉总督马尔戛尼已经准备来访我国……”
“您说什么?孟加拉总督?”
“啊哈,是他们来了。我们的人来了。我们国家地人来了……”
“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国王陛下,还有那些该死的议员,终于想起我们了!呜呜……”
“仁慈的圣母玛利亚!”何贵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稍稍提了一句,居然就让面前的这十个大男人集体蹦了起来。一个个手舞足蹈,或笑或哭,好像乐得找不到北一样……难道他们以为马尔戛尼来了,他们就能自由了不成?侵略中国,放到乾隆那边或许死不了,可放到自己手里,能白白让你活着回去?就算是乾隆亲自下令放人,他也会先给这些人喂上几瓶砒霜……所以,他干咳了两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正在额手相庆的十名“原”英**官:
“咳咳……诸位!你们是不是高兴地过头了?马尔戛尼只是来访,可没说是来解救你们!”
“啊!请您原谅。巡抚大人,我们没有失礼地意思。不过……想必您并不了解我们西方的规矩。”罗特福德满脸喜悦地地朝着何贵鞠了一个躬,“在欧洲,交战地双方是可以用金钱赎回被俘的己方士兵的!哪怕就是将军也一样!所以,马尔戛尼他们来了之后,一定会将我们赎回去的。我们终于可以回到欧洲了。”
“回到欧洲,然后再带兵回来报仇雪恨,洗雪前耻?”何贵语气不善地问道。
“不不不,我们绝不会再回东方了。这里太可怕了!……而且,即便是回去,我们恐怕也要被推上军事法庭,甚至坐牢!”何贵的语气让这些人觉察出了不妙,达威尔赶紧辩解道。
“军事法庭是个好玩意儿,可惜,你们已经知道了中国的虚实。放你们回去,会让我很不放心的!”何贵冷冰冰地说道。
“不放心?大人,您,您想干什么?……”
知道了中国的虚实?什么虚实?难道是指军事实力?一干人差不多都是军官,唯一商人出身的达威尔对军事也不算陌生,所以,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于是,惊恐开始在十个人心中蔓延!何贵这回把他们从白云山采石场提出来,难道就是想在马尔戛尼来之前要了他们的命?
“别紧张,别紧张!我没有要杀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中国是礼仪之邦,不管是客人还是豺狼,既然来了,都不会轻易放走的!”何贵突然又换上一副笑脸,嘻嘻地说道。
“那您到底想做什么?”斯潘塞小心地问道。
“很简单!”何贵先抿了一口茶,“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对自己一方很了解,可惜我的线人却渠道有限,所以,我想从你们这里,了解一下东印度公司的战争实力,以及,英国政府有可能会对他们的援助会有多大。”
“不。国会是不会援助东印度公司的!”达威尔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