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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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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来往过后,洪家父子毫不介意徐家人犹在孝中,盛情邀请阮时意到府上作客。

徐赫得悉,再次上演后花园丢石头的戏码。

他生怕阮时意被洪家父子吞了似的,非要同去,甚至不惜屈尊扮作下人。

阮时意不愿带他招摇过市,又恐静影实心眼,将他“书画先生”的身份当众抖出……后果不堪设想。

几番劝阻,徐赫终于不再掺和,但撂下狠话――若姓洪的敢动她一根汗毛,他便剁了那对父子的手来喂狗。

阮时意瞧他那气愤填膺状,深知他早把“冷静几日、面对现实”的决心抛诸脑后。

唉,没完没了,滋味难言。

是日天清气朗,马车穿过大街小巷,抵达城西南镇国大将军府。

洪轩亲领仆役出迎。

他身穿灰蓝窄袍,领袖墨色压边,煞是精神。

膀宽背挺,腰悬佩剑,姿仪周正,俊爽刚毅,一眼知是有为青年。

“阮姑娘大驾光临,着实令敝府蓬荜生辉!”

洪轩微笑注视缓缓下马车的阮时意,朗朗长目如满载星河。

阮时意仍是素淡衣裙,不施脂粉。

她无心作少女娇羞状,淡笑客套几句,随他步向小偏厅。

一如记忆中那般,大将军府无丝毫繁杂装饰,庄严大气。

落座品茶不到半盏茶时分,洪朗然爽朗的笑声穿透整片院落。

“小小阮啊!你总算来了!”

阮时意搁下杯盏,维持温婉笑意,离座相候。

洪朗然一身家常锦缎玄袍,未加冠束带,须眉迎风,步伐虎虎生威。

他亲手抱一卷轴,大模大样坐到上首,如萧桐那般开门见山,爽直痛快。

“你家太夫人临终前把老夫给忘了?缘何你先问安定伯夫人,又去过蓝家,竟拖到今日才来?”

阮时意向平氏索回《万山晴岚图》,原是不满对方口出狂言;后因家人对名作遗失抱憾,她才动了搜集全图的心思;得悉蓝家那一幅被皇帝“借走”时,她已知徐赫尚在人世,自然放下此念。

此番,徐赫忽然告知长卷中藏有祖父的秘密,她迫不得已,只好打起洪家人的主意。

偏生当年,洪家人未曾立下字据,使得她的索讨之路稍微艰辛了些。

对于洪朗然半开玩笑的诘问,阮时意毕恭毕敬答道:“大将军多虑了。安定伯夫人那幅,由徐夫人提出,与晚辈并无干系;蓝太夫人主动相邀,晚辈若不前去,是为不敬;大将军乃京中不可多得的贵重人物,晚辈若毫无准备、贸然登门,岂不辱没了大将军?”

洪朗然登时眉开眼笑:“不愧是小阮家的小姑娘!说话就是好听!不过……”

话未道尽,眼神平添狡黠之色。

阮时意知他脾气古怪,耐着性子问:“大将军不妨直言。”

洪朗然捋须端量她,似笑非笑:“老夫与徐探微打小掐架长大,和小阮自幼相识,你这孩子,一下夺走他俩予我的信物,有些说不过去吧?若想拿晴岚图,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答允老夫一条件。”

“大将军请说,晚辈坚信,您名满天下,守信守诺,绝不会为难故交的小辈。”

阮时意素知,义动君子,利动小人。

对付洪朗然这类脑子不大绕弯、自视极高的位尊者,最佳办法是将他捧高,让他拉不下面子、纡尊降贵来自毁形象。

然则,这老疯子的思想行为,往往异乎常人。

“我对小阮的执念,人尽皆知。当初若非徐探微使阴招横插一脚,她早成了我洪朗然的人;此外……后来她要是能顺利改嫁,没准和我生下的女儿,就长你这模样……

“因此我从初见你之日起,一心希望你当我干女儿……当然,你还有另一选择――如今我长子倾心于你,你嫁入洪家,当我儿媳妇,更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个头!

阮时意暗自庆幸拥有一颗年轻心脏,不至于被这老疯子当场气晕,也忍得住没把盏中茶泼至其老脸上。

深深吸气,《万山晴岚图》第五段近在数尺外,她何必在紧要关头与洪家人闹翻?

“大将军,您与探微先生相熟,曾予以徐家人莫大帮助,在太夫人心目中,您始终是一位重情重义的朋友。伤及情谊的玩笑话,还是少开为妙。”

洪朗然怫然道:“谁跟你开玩笑!”

“晚辈侍奉太夫人,若改认您为义父,关系大乱,是对探微先生与太夫人夫妇的不敬;徐家尚处于孝期,大将军议亲,是对亡者与徐家的不尊,还请大将军收回不敬不尊之言。”

“……”

他一贯自恃军功显赫,说话直来直往,骤然被扣上“蔑视徐家”的帽子,瞬时发懵。

半晌后,他一脸不情不愿:“你不光剥夺小阮留给我的一丁点念想,还要狠心拒绝我儿?”

“大将军,太夫人未曾允诺,也没打算给您留念想。她老人家一心劝您――怜取眼前人。”

“眼前人?”

“大将军夫人出身名门,知书识礼,温柔坚韧,为您操持洪府、生儿育女,的确是您的绝佳良伴。徐太夫人生平很是钦佩,奈何大将军怀藏异念,她未敢与洪夫人来往,一直引以为憾……”

闲坐一旁默不吭声的洪轩,闻言瞬即动容。

诚然,父亲对徐家寡妇的执拗感情,一度置他和母亲于异常尴尬之地。

他们固然明白,徐家太夫人无意插足,但由徐家人晚辈亲口道出,并对洪夫人大加赞许,却予以洪轩极大的欣慰和感动。

这一刻,他凝望阮时意的眼光,温软如绵,脉脉含情。

阮时意倍感无奈――这小子幼时随父到徐家作客,还光着屁股跟徐晟打架呢!长大了居然觊觎她?真是够了!

“谢大将军与公子赏识。晚辈手里尚有探微先生夫妇合作的花鸟画,同样可固两家情谊。”

洪朗然翻了个白眼:“老夫才不要他俩的感情见证!要不这样……徐家后辈将这段晴岚图临摹一遍,只要达八成相似,就把徐探微的真迹换走!”

阮时意严重怀疑他的脑子有毛病。

过去数十年,洪朗然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贬低徐赫,非说他的都是破画,转头却要求徐家人照原样描摹?

以洪朗然对徐家的了解,必然通晓――徐家上下无一擅画。

作此留难,好让人知晓,洪家并未对徐家千依百顺,或使她知难而退,乖乖嫁入洪家?

“若大将军不弃,晚辈愿以一己之力临摹。”阮时意不急不恼,不卑不亢。

洪朗然扬眉:“你?”

“晚辈自当不遗余力,圆太夫人遗愿。”

她搬出“遗愿”二字,显得洪朗然的一再为难,太无情无义。

洪轩正要打圆场,不料阮时意摆手,命丫头捧上大大小小的锦匣。

“大公子所赠,皆购于徐家铺子,我没理由先赚您的钱,再收受您的礼。心意已领,原物奉还。”

她迤迤然起身施礼,笑容疏淡如水,略带冷凉。

“晚辈不便进出大将军的府邸,恳请将晴岚图带走。十日之后,必定还您满意的临摹之作。”

洪家父子对望一眼,心知这回或多或少惹恼了她,不由得脸色微变。

*****

当夜,如墨绒织就的苍穹覆盖京城,半月高悬,柔光倾泻。

画室内,阮时意细看重归于手的《万山晴岚图》,备上相应画具,小心翼翼依尺寸裁纸。

沉碧在侧细细研磨松烟墨,抬眸悄悄觑向自家主子,“姑娘,静影一连几日不见踪影……”

“嗯,”阮时意漫不经心应道,“徐二爷命她出去办点事儿。”

自那日她微露不悦,徐明裕已识趣地让静影保持距离,只在出门时远远跟随。

阮时意知那小姑娘情况特殊,没往心里去。

当下,她比划一阵,以淡墨勾勒轮廓,落笔轻柔如烟云。

然而半柱香后,她意识到,临摹一事于她而言,未免太过托大。

姑且不谈徐赫此作大气磅礴、繁华葱荣,大景肃静苍茫,小景精致怡人,单单是她笔法生疏多年,又不擅长山水画,难得其中三分意韵。

过份!这人早在三十六年前已登峰造极!还让不让人活!

关键是……她干嘛自取其辱?

但若去求他,他势必得寸进尺,借机要求复合。

晴岚图由她切割赠人,理当由她尽力索还。

夜深人静,她让哈欠连连的沉碧先行回屋歇息,决定孤军奋战至天明。

随手把墨发绾起,明媚脸容尽是严肃专注。

窗外淡薄月华叠着案上烛火,映照山山水水的灵动气魄,亦勾画她精雕细琢的眉眼。

勉强定好大致布局,她挺直纤腰,活动筋骨,忽听窗外传来低沉醇嗓。

“洪朗然企图拿我的画,拐骗我媳妇当他儿媳妇?”

阮时意心惊肉跳,手中狼毫砸落,毁了她辛苦一夜的初稿。

这场景,似曾相识。

她忿然转头,瞪视窗边那溢满酸气的俊颜,触及他微含灼热的目光,心底没来由添了一丝难言躁动。

――徐三郎,可知此刻的你,像极了……夜探香闺的采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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