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风寒, 夜色已深。
今夜姑娘留宿承乾宫,方才已经睡下了。
青栀向瑶殊交代好后,便提着灯笼向御书房走去。
此时御书房依然亮如白昼, 陛下正与方太医促膝长谈, 所谈者无外乎姑娘与姑娘肚子里尚不足两月的胎儿, 哪里需要注意,哪些食物忌口,事无巨细, 一一过问,简直比她们这些丫鬟还要操心。
看得出来,陛下当真高兴极了。
青栀心里明白,陛下有多心痛当初失去的孩子,就有多在乎如今姑娘腹中的孩儿,所以这回,长公主和贵妃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殿中两人不知聊了多久,但凡季桓提出的问题, 方琦均耐心一一解答, 及至最后请辞时,方才迟疑道:
“陛下,关于姑娘失忆一事……微臣认为, 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季桓面上神情渐渐淡下,修长指节缓缓敲击着御案上装着燕窝的瓷盅:
“朕知道了。”
方琦实在摸不清陛下的意思, 略微思索一番后, 终是拱手:“微臣告退。”
季桓瞧着他退出殿门,又扫了眼桌案上的燕窝,眸底一片讳莫如深。
少顷,他抬手合上早间批阅了一半的奏章, 起身往外走去。
青栀早便守在门口:“陛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他步履未停,径直走向秦霄殿:“安排她在承乾宫住下。”
青栀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陛下大概担心重蹈明和园的覆辙,才要将姑娘时刻留在身边。
“奴婢这就安排。”
季桓却是微微偏首,淡道:“你与瑶殊交接一下,日后相关事宜全权交由瑶殊处理。”
青栀脸色一僵,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嘴唇颤颤发白:“奴婢遵命。”
……
秦霄殿内只燃了几盏幽灯,混合着淡淡的沉香,勾勒出一室静谧。
季桓快几步走上前,撩起薄薄的帘幔,待看到那袭纤影后,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只见她正安安静静侧躺着,如同孩子一般,身上棉被滑落一半,小小一只蜷在床上。
他内心顿时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般,忍不住俯身将人抱进怀里,大掌贴上她平坦的腹部,而后裹着被单轻轻躺下。
上官梨睫毛动了动,身子不舒服地扭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眸。
“季桓?”她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出现在身边。
“嗯,”他低低应了声,温热的手掌已顺着衣摆潜入其内,一下一下轻揉着她小腹:“怎么不多睡会儿?”
上官梨索性直起身来,懊恼道:“大概是白日睡多了,晚上反而睡不着。”
季桓没再说话,静静替她按揉腹部,仿佛如此便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肚子里小生命的律动。
“季桓,我想回朝凤宫了。”上官梨又扭了几下,不适应道。
季桓垂眸,嗓音温温沉沉:“从今往后你便宿在承乾宫可好?”
上官梨眉心飞快一蹙,随即仰头不满道:“季桓,我是皇后,怎么能总是宿在承乾宫?倒平白惹人闲话。”
季桓手下动作未停,只浅浅反问:“你不愿与朕同住?”
“我……自然是愿意的,可……”
不待她说完,季桓便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诱哄般道:“为了宝宝的安全,乖一些……”
京郊外某宅院内,一白衣男子正以手抚琴,悲怆的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不绝于耳,加之落叶卷卷,秋风瑟瑟,倒绘成了一副格外凄美的画卷。
忽而一仆人自内门走入,手中拿着一份密封的书涵,双手呈上道:“公子,卢大人来访。”
琴音戛然而止,徐吟舟拆开书信,迅速浏览一遍后方才淡淡道:“请卢大人去书房,就说我稍后便来。”
“是。”仆人领命退下。
徐吟舟将书信掷进一旁的铜炉内,不一会儿薄纸便放肆燃烧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姐姐的玉佩正是启用暗影十三死士的信物。
暗影十三死士堪称暗影堂的镇堂之宝,迄今为止从未出动过,但每一个人皆可以一敌百,据说是暗影堂主专为多年前某位贵人培养的死士,领用方法便是这完整的玉佩,且他们认玉不认人。
他很早之前就从老师手中见过半枚玉佩,当时不做他想,不料竟有如此妙用。
待书信于铜炉中燃成灰烬,徐吟舟方才起身理了理衣袍,往书房走去。
原本自滁州回来后,他是第一大功臣,颇得陛下青眼,一路平步青云,距相位仅一步之遥,但近些时日,陛下却在朝堂上不动声色地压制于他,扶持新臣,卢翰不解其中因由,自然要来问个究竟。
此事若细说起来还是怪他,他原本不该亲自去见姐姐,陛下何等精睿之人,即便他计划得再周全也难免露出马脚,秋猎那次撞破,便是陛下给的一个警示,只能说陛下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日后行事恐怕需加倍小心,至少,皇嗣降生之前不能再与姐姐相见了。
思及此处,他不由幽幽叹了口气,什么时候他也能与姐姐有一个孩子呢?想来那一日应当不会太远吧,他苦心孤诣谋划了这么久,不过是想永远守着姐姐罢了,也算全了他年幼时的念想,至于旁人,自然能少一个是一个,即便陛下也不例外。
他从不在乎背负什么样的骂名,姐姐想做的事情,便是他想做的,既然陛下不懂得珍惜,就莫怪他不客气了。
“吟舟,”将将踏入书房,卢翰立刻放下茶杯,起身走来,拱手玩笑似的道:“如今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他近日告病休假,常在这小宅院中,知道的人并不多。
“卢兄说笑了,”徐吟舟面色温雅:“快请坐。”
卢翰与他同窗同届,倒也不客气,一同落座后,直言道:“吟舟,陛下今日可又提携了那位探花郎,你这病究竟什么时候能好?”
徐吟舟亲自为他斟了杯茶水:“陛下想青睐谁又岂是你我能阻止的,不过孙逸虽有些才能,却恃才傲物,好大喜功,日后自见分晓,你不必过于担心。”
想来陛下也是看透这点,当年的探花郎才迟迟不得重用,如今也只是为了制衡而已,陛下知人善任,手段雷霆,自然把控得住局面,可一旦陛下不在,孙逸便不堪一击了,这种人,不足为虑。
卢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下茶盏,忽而道:“吟舟,你说……若是宫中那位废后娘娘诞下皇子,会不会母凭子贵,重得圣宠?”
陛下有多在意这个孩子,众人有目共睹,早早便传出消息,立下圣旨,此子若为男孩,是为东宫储君,若为女孩,则尊封常悦公主。
一个还未落地男女不清的胎儿,竟能得此殊荣,让人不得不怀疑陛下对这位废后的态度,况且燕朝素来注重子嗣绵延,若那废后娘娘当真诞下皇儿,陛下给她抬抬位分,众臣也是不能说什么的,不过若想重回后位……恐怕得等到她的儿子继承大统,届时再尊其为皇太后了。
“这是陛下唯一的孩子,陛下自然在意,”徐吟舟面上微笑:“陛下如今正值盛年,我等何须操心这些。”
提到这个,卢翰一脸神秘兮兮,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听宫里透出的消息,陛下似乎染上了一种怪疾,也不知是真是假。”
“谣言不可轻信,”徐吟舟面不改色地轻抿了口茶水:“你我只管静观其变,待宫中龙胎落地便是。”
卢翰愣了愣,隐隐感觉他暗示着什么,可仔细想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吟舟素来稳重,在朝中也有自己的圈子,尤其之前与上官府有些关系的大臣,皆与他相交甚好。
如今相位空缺,许多人暗地里拉帮结派,但无论品貌才识,吟舟都是最适合的,就凭这份宠辱不惊的沉稳,跟着他走,心中踏实。
“既如此,你早些回朝才好。”
“卢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