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言笑晏晏。
他看着她, 姿仪优雅, 言行无一丝错漏。
她是一个完美的皇后,贤惠、睿智、雍容、轻灵、秀丽……再完美不过,可他看着, 却忽然有了“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恍惚,她明明就在他身边, 神色也不见一丝疏离,可他内心莫名的烦躁却越堆越多, 整个晚宴下来没再露半丝笑容。
允t等人知道他是个规矩大的, 以为他是不满后宫嫔妃借着晚宴露面邀宠(都是精明人谁都看出来了),当下也只是一声“恭喜”喝了杯酒就算,只是个贵人怀了孕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只有允祯, 也不知是不是被府内的那些女人恶心坏了还是跟胤g做对惯了, 又或者是想到了这些年来自己的无所出,连连恭喜敬酒, 引得康熙侧目, 心道,这老十四是越来越浑了,竟连老十都赶不上,不过是个庶妃有孕罢了,值当这么不顾形象……好在是家宴, 要是外人看了,一个宫妃有孕你做皇叔的竟比皇帝还高兴,像什么样儿?!越想越恼, 脸色也不由沉了下来。
偏偏领导不知想些什么竟没注意到,苏宜尔哈只得再次举起盛着白开水的酒杯:“多谢十四弟吉言,将来皇上又得一阿哥再请十四弟喝酒。”
她应对得体,康熙满意地笑道:“皇后说的很是,待来年再给朕添个乖孙子,呵呵。”这是指苏宜尔哈肚子里的皇孙了。
“皇阿玛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再没见比四嫂更会养孩子的了,您看天保天佑和冰雅她们,哪个不可心的?当初生下来时那个可爱啊,媳妇都忍不住想抢回自己府里养呢。”恒亲王福晋难得爽利了一回。
几个妯里也跟着回忆起当年的宝宝们,一时气氛又热闹了起来。几个孙媳辈的则有趣地听着,不时问上几句。
康熙眼都笑眯了。老四将大清治理得不错,不过更让他满意的是他的嫡子嫡女个个都养得好,这功劳当然要记在苏宜尔哈头上了。总算是自己慧眼如炬啊,选了个好继承人,如今也算是多子多福,过着富贵闲人的美好生活了,虽然中间黯然了那么一阵也操了不少心,可结果还是好的。
……
春雨扶着苏宜尔哈回到长春宫,帮她卸下头饰,换下宽松舒适的衣袍,又亲自端来了温热的牛奶。苏宜尔哈一口饮下,感觉舒缓了好多,懒懒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我歇一下。”
“是。”春雨朝青芍她们打了个眼色,静静地退了出去。
“今晚我守夜,你们都去睡吧。”春雨说道。“我跟姑姑一起吧。”青芍跟着说道。“……”
自她有了身孕,春雨便坚持在次间放了张榻,只要领导没过来便安排人守夜,就怕她半夜有什么不舒服的来不及侍候。听着她们在寝室外面的细语,苏宜尔哈澹澹地泛出一抹浅笑,闭上眼沉沉睡去。
半夜醒来的时候,身边人也有所觉地睁开眼,“怎么了,脚又抽筋了?”说着大手朝她的小腿摸去,轻缓地揉按着,“怎么样,好些没有?”
“好多了,皇上怎么在这儿歇着?也没人通知臣妾。”她打了个呵欠,还以为他会去延禧宫见新出炉的海贵人呢。
又是皇上、臣妾了。胤g虽然不悦,不过看她还带着迷煳的小脸,也不计较,“我看你累了,没让她们吵你,再歇一会儿吧……”重新给她拉好被子,又轻吻了一下额头,跟着躺下,他今天也有些累了。
翌日一早,被宠得越发随性的孕妇被没收了温热的帕子,乖乖地坐在床上看着领导自己洗漱、着衣,“皇上,要不要去看一下海贵人?”她心里撇了撇嘴,自己这贤惠皇后是做得越发顺当了,啧。
“有什么好看的。”他澹冷地应着,心想,不过是个引开其她人目光的靶子,要不是看着年氏和那几个嫔越闹越不像回事,自己也不会省那碗汤,没想到她还真能怀上。从昨晚上看的事看是个有心计的,希望真能保住腹中胎儿吧。
自己儿女也不少了,孩子……算了,不是小莲花生的孩子自己要来干什么,说不定还会添乱,皇父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呢,夺嫡的事可不能在自己的儿孙身上重演。所以说,子嗣贵精不贵多,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好,浪费粮食。上辈子大清的将来会被拖垮跟养着一群不事生产的越来越壮大的八旗子弟不无关系。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想起持续了几年,越来越有模样的八旗子弟改造,嘴角勾了勾,现在虽然还没明面准许八旗子弟经商,不过他们成年前需要到军营受训三年,合格了才准许继承家业的这一条却执行得不错,不仅纨绔之风大减,连着对军队也多了不少崇敬之心,打算投军建功的不少。自己的海军还没建起来,可储备力量却在增多……
装模做样的大尾巴狼!苏宜尔哈哪能看不出他唇角那丝得意的笑啊,内心嘴角撇得更厉害了,也懒得管他。自己这身体越发笨重了,好在这次怀的不是双胞胎,一想到同时照顾两个婴儿的经历,她就觉得头大,虽然天保天佑他们很乖巧可爱,不过这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再来了。
胤g见她揪着被还赖着不肯起,眼里还留着爱困的水光,头一点一点的,原本拢在脑后黑缎般秀发又垂散开来,说不出的可爱。他走了过去,又将她塞进被子里,“困了就再睡一会儿,等重华宫的茶宴结束我再来看你。”
苏宜尔哈打了个呵欠,点了点头,顶不住那浓浓睡意,继续梦周公了。
“好好照顾皇后,别让人扰了她。”看皇后怀孕不顺眼的,想着借皇后的梯子得宠的……还有如昨晚的海贵人一样耍心机的,别说登基以来了,以前在雍亲王府里他也没少碰到,只是现在越发不想她受那闲气,万一再出了年氏贾氏那样的事……他眼一沉,又叮嘱了春雨和张保几句,才带着苏培盛离开。
这主子爷,当了皇帝后威严日盛,那气势等闲之人还真抗不住。春雨和张保捏了把汗,对视了一眼各干各的去了。这是春节,事务多啊,回禀四福晋办理?那也是个生手呢,重华宫的茶宴就是四福晋一手办理的,正是今日的重头戏呢,一时半会也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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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小蝶扶着红英离开晚宴一路回了翊坤宫。“你们退下,红英留着,陪本宫走走。”
“是。”几个嬷嬷和几个宫女恭谨地行礼退了下去。
“娘娘。”红英扶着她,自海常在,不,现在是海贵人了,自海贵人使人在宴上报了有孕后主子脸色便不怎么好,想到上次滑胎的事,她心里也不好受。
“防得了自己宫里终究防不了别的宫……”默默地走了一阵,年小蝶幽幽叹了一声,走到正殿前廊藤萝花架下长椅坐下。
“莫不是那药不对?”红英忍不住说道,“咱们的人明明说已经放进了海贵人要用的鹌鹑汤里了。”
“说不定那汤被康嫔(完颜氏)用了呢,”年小蝶浅浅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冰冷,“在府里就向她下过手都被她躲过,说不定这次是歪打正着……不然,这几年她也不是没承过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自小产后她就彻底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再有孩子的了,就算怀上了也坐不住胎,她唯一能靠的便是皇上的怜惜,还有永远也坐不上的福惠,她怎么甘心?!可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满腔的忿恨无处宣泄,她只能向别的宫妃下绝育药,她不能忍受有遭一日她俯视的踩在脚下的宫妃爬到比她还高的位置,反正她不能达成的愿望她也不容许别人达成。可惜,她的目光幽幽望着长春宫,她最嫉恨的女人她动不了。
“可要是她们根本没用,发现了呢?”红英有些担心,当时下药的对象明明是海贵人,可是她现在却怀了孕,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那又如何,无凭无据的,还能赖到本宫头上?”年小蝶轻描澹写,她使的本就不是自己的人,就算事发,追究起来也是别人倒霉。
“娘娘,那我们要不要――”皇上登基以来没有皇子公主出生,这是皇后之过,早在主子落了胎后就定下了这个计策,海贵人的胎儿自是不能留了。
“暂时别动手。康嫔打的什么主意本宫清楚,她现在严防死守的,很容易出事。再说,”年小蝶迟疑道,“海贵人这胎若生下的是个阿哥,你说皇上可会将他抱给本宫抚养?”
“这――”红英顿了下,“奴婢觉得最有可能交给康嫔抚养。”
“嗯。”年小蝶点了下头,过了一会儿才笑道:“这件事安嫔应该会比本宫更重视罢,且让她们先斗去。”
自进了宫红英就一直在替年小蝶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她本就是个聪明伶俐的,早明白了里头的关键,只不过做为奴才在主子面前该愚钝的时候还是得愚钝,便笑着赞道:“还是娘娘想得远。”
年小蝶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自以为在钟粹宫处处为难顾常在,别人就都会以为她们不合么,演给别人看罢,你等着瞧,过些日子,顾氏定要惹出事来。”可笑那贾氏还将自己安在钟粹宫的眼线当做心腹挑了出来培养、重用,筹划的那点子事自己虽不能全清楚也能推出个七八分来。
红英知她向来骄傲自己的心机才情,今夜难得用了点酒又受了海贵人的刺激想起了落掉的胎儿这才情绪外露,正要陪着再说两句,这时一阵寒风呼扫过来,彷佛夹着几丝冰雪,刮得脸上疼。借着被风吹得直摇晃的红色灯笼,依稀能看清年小蝶抹了胭脂的脸色透着异样的青白,红英心头一震忙对年氏道:“娘娘,这里风大,还是回屋里歇息吧。”
年小蝶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愈来愈差了,怨不得红英跟紫叶担心,也不逞性子,由着红英扶起她回了正殿。
久久,花架旁边的一处海棠花丛后爬出了一个黑影,飞也似地逃向了翊坤宫的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