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熊望着陈的举动,像雕像一样凝固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伸手接过那只装着钱的布袋,神色复杂,不停在周金儒和陈的身上来回打量着。
陈注意到星熊的异常举动,抬头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搞咩?”
“陈警司,你犯罪了。”
星熊的话落在陈的耳中,引得她直皱眉头,在意识到自己做过什么后,她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
她刚刚和周金儒两个人潜入私人住宅,一人控制住主人,另外一人窃取钱财,这真是她做出来的事情么,平时自诩法律化身的她,竟然为了一时刺激做下犯罪的勾当?!
“我、我……”
她的精神状态变得混乱,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向周金儒,最后再落在星熊那张关切的脸上。
“阿陈,不用紧张,你确实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了。”
周金儒清点完从休斯房间里搜出来的金镑后,尽数抛给星熊,他不打算自己处理这些来历不明的财物。而星熊有的是手段让它们去到合适的人手中。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陈德语气非常可怕,几乎颤抖着声音问出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拔出刀刃。
忽然间,周金儒感觉有点累,他耐心解释道:“我挺担心你的,一个太过纯粹的人容易走进死胡同,我们所做的事情的确是触犯律法,我是主犯,你是从犯,你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
陈在情景剧里的角色属于重要配角,她是一个相信法律绝对正确的人,在剧情发展中,要么和主角处于敌对状态,最后慢慢认可主角,但无法违背自身的原则,最后殉道而死;要么被反派利用,堕落成与之前绝对正义截然相反的设定,依然会在整部剧结束前,成为主角的一块背景板,衬托出主角的某些品质。
“你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
“对。”
周金儒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承认了,经历过多次梦境的他,会尽量避免干员在梦境中的死亡? 继续任由剧情发展,陈的角色极有可能因为剧情杀而领盒饭,这方面他是有私心的。
陈用尽全身的力气? 勉强道:“你之前说的话? 也是骗我的?”
“不,我没有骗你? 我说过喜欢你,是事实。”
“你要我怎么信任你?!”
她低吼一声? 拉开车窗布帘? 夺路而走。
周金儒愣了一秒? 随后紧追上去? 扔下星熊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只是一些金镑而已,比他们做过的事情? 这些都是小意思了。”
星熊撇撇嘴? 独自驾驶马车离开西大区,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有守卫敢阻拦。
……
……
陈一个人跑了很久,她根本没有方向感,只是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跑?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任凭情绪控制身体。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空气里飘散着薄雾,在伦蒂尼姆,如果哪天没有起雾,那才令人惊讶。
她一直以来都严格要求自己,打击犯罪,抓犯人,破案,维护市区治安,没有坏人能逃脱她的制裁,不管是什么样的坏胚子,都无法从她的视线内全身而退。
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来到一座大桥上,桥下是奔腾湍急的河水,陈心中有了一丝明悟,她竟然来到横穿伦蒂尼姆的陆地河边,若是在白天,这里的景色倒是分外美丽,两岸的常青植物郁郁葱葱,耳边传来河水哗啦啦的声响,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非常适合野餐和游玩。
她跑累了,倚着桥边的护栏,望向宽阔的河面,喘匀了气,仔细回忆着今晚一切发生前的细节。
“阿陈。”
周金儒浑身散发着热气,他跟在陈后面跑了很远,直到在这里停下来。
陈没有回应,只是盯着河水,她忽然双手一撑,跳到护栏上,皮靴踩在狭窄的护栏,张开双臂保持平衡,一步一步向前走。
“哇,你能不能下来,这样很危险。”
周金儒跟在后面,又不敢跟得太紧。
陈走了几步,夜色里传来她嗓音独特的声音:“周,你知道么,今天之前,我一直在致力打击犯罪,几乎没有罪犯能从我的手上逃掉,你见过的那个阿黛拉,她就是我抓住的,如果不是有阿尔伯特神父愿意保释她,我保证她会在监狱里度过一个难忘的三年囚徒生涯。”
“就因为她犯了偷盗罪?”
“对,她盗窃了一家面包店,店主人发现时,她正试图将几块面包偷走。”
“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什么要偷面包?”
陈沉默了两秒,回答道:“也许是因为饥饿。”
周金儒解开外套的扣子,任由晚风吹起衣襟,吹散去一身热气,他跟在陈的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大桥上。
“你没有调查过她为什么会犯罪么?那些被你抓住后送进监狱的罪犯,你都做过调查么?”
陈抿着双唇,脚步缓慢停下,她低下头,盯着皮靴的尖头:“这不是我的工作,我只负责抓人,将罪犯抓住。”
“好吧,我们就来聊一聊今天造访的韦斯特伯爵私人庄园,那位休斯管家。”
“你想说我们做的事情没有问题?”
周金儒自顾自走着,一直走到陈的前面,转过身,对着她竖起右手:“阿陈,以你的周薪,什么时候能达到那位休斯管家的个人资产?”
“几十年,也许我一辈子都赚不到那么多钱。”
“你想过他为什么会拥有那么多钱么?”
陈不说话,只是看着周金儒,听着他说话。
“我是希瓦艾什家的男仆,这是我的身份之一,如果以我个人的周薪来算,在希瓦艾什先生没有特殊赠予的情况下,在不计算通货膨胀的情况下,只需要两百年我就能拥有休斯先生所暴露出来的资产,然而实际情况是根本不可能,我们都知道韦斯特伯爵是一位成功转型的旧贵族,他的资产已经远远超过一个贵族家族所能掌握的极限,正在成为引领维多利亚走向新时代的新贵族。
“他可能对自己的资产没有精确到个位数,但绝对清楚大概有多少钱,你认为他能额外赠予一位管家的金镑有多少?”
周金儒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仿佛是亲身经历过的那样。
“十分之一,是韦斯特伯爵十分慷慨的结果,百分之一,是韦斯特伯爵友善的证明,一分不给,但周薪上调几个百分点,休斯管家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他现在拥有的金钱,绝对不敢存进银行,更不敢拿出来用,当然,这些钱也不是他窃取的,否则他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陈盯着周金儒的脸,仿佛第一天认识他,她想,也许这个男人露出本来面目了。
“你……”
“因为我曾经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周金儒低声道:“阿陈,你站得太高了,应该下来,至少,你应该低下头看一眼。”
他伸出双手,陈神色无比复杂,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从桥上跳下去,落在奔腾的河水里,那样就不用再因为今天的所作所为悔恨与痛苦了,但面对眼前的男人,她又无法做出一了百了的决定。
“你没有说服我,我会继续盯着你,如果你再欺骗我,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再选择自己的命运。”
她闭上双眼,纵身一跃,迎接她的是一个坚实的胸膛,一个严实的拥抱。
那个男人紧紧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头发里,深深呼吸着,半点也不愿松开。
“我差点就要失去你了。”
他在她耳边呢喃道。
“松开,你抱得太紧了。”
倏忽间,一切感知都变得模糊起来,周金儒知道这是即将脱离梦境的征兆,他眼中的画面一点一点消失了,只剩意识还清醒着。
“第二幕结束。”
这样的字眼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随后一切归于寂静,直到再次睁开双眼,已经是复苏日第三天的白天。
清醒过来的周金儒揉着额角,精神充沛的他却感到一丝来自心灵的疲惫,刚想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身份卡,忽然发现旁边躺着的人正盯着他。
维娜?!
周金儒心头一惊,那点疲惫也随之消失,他想起来一件事,维娜睡在身边的原因是为了在情景剧中相遇,但他却因为陈sir的事情,而忘记了要蹲在静谧教堂找狮子。
“你去哪儿了?”
耳边传来维娜幽幽的声音,怎么听都带着一股怨气。
周金儒一个激灵,总不能说陈sir太香了,他跑去泡陈sir了吧,而且……等下要怎么面对陈sir哟。
一时间,头疼的一个头有两个大,难道这就是渣男的日常么,在多个异性之间疯狂走位?
“我碰上一点麻烦。”
周金儒迅速将他碰见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他选择性跳过一些维娜没有兴趣的细节,否则他就要面对跃空锤三连,头都要被锤爆了。
可是维娜机敏地抓住了小尾巴,语气森森:“所以说你没有去静谧教堂,是因为和陈泡在一起?”
“她的角色很可能会死,我不能看她去死,情景剧可以说是另一个梦境,我还没有弄明白在剧情里死亡,对现实的影响是多少。”
“哼,姑且算一个理由吧。”
维娜侧着身体,胸口的肉挤成一团,看得周金儒头晕目眩,她探出手,抓住博士的衣服,不让他逃离。
“先说正事,解除陈的职务的韦斯特伯爵在现实里确有其人,他本人早就死了,他的家族现在是新贵族的领军者,如果不是梦境自动生成的人物,那么伯爵的扮演者极有可能是韦斯特家族的某位嫡系血脉成员,当初那位伯爵就是和一位贵族少年有一段风流韵事,当时的风气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
说到开放二字时,维娜看着周金儒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抓住他衣领的手指也攥紧了几分,仿佛是在暗示他什么。
“你在面对一个大贵族,他既然解除了陈的职务,第一个下马威已经达成,接下来就是许诺好处,他不想身败名裂,那就要拉拢陈,我不知道陈的身份有没有给她带来便利,但韦斯特伯爵一定会和陈约见,许诺政治资源,扶植她走得更高,同时也会打上新贵族一脉的烙印,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维娜说的话,正是周金儒心中所想,也是他担忧的地方,剧情里的陈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她在面对一个贵族时,该低头的地方必须要低头,贵族矜持于身份,一定会再三许诺好处,直到失去耐心,才会下狠手。
“说实话,我不太愿意和这些事情打交道,比起贵族们的弯弯道道,我更喜欢那些可爱的病人。”
维娜摇摇头:“即便你不喜欢,你也必须要接触。”
她一个翻身,占据上风,俯下身体:“你必须要来找我,我也会给你好处。”
“我相信你的好处一定能让我动心,但是现在能不能让我起来?”
周金儒挣扎了几下,发现根本无法挣脱维娜的压制,他空有一身力气,却陷落在温柔乡里。
两人温存片刻,维娜忍不住埋怨道:“你什么时候才肯踏出那一步?”
“我已经有很大进步了好么,我在圣马丁见到你时,那个晚上就失眠了。”
“我当初为什么没有直接吃了你?”
面对维娜的懊恼,周金儒无言以对,那时候的维娜还处于强盛阶段,吃掉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博士,简直轻而易举。
但现在不同了,狮子的实力大幅下滑,而周金儒却有了十足的成长,双方的实力发生了逆转,全力状态下,周金儒甚至能占据上风。
“第二幕结束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维娜横了他一眼,难道她还不如情景剧的剧情来得更有吸引力?
逃避,你就逃避吧,看你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
“第二幕的剧情里,伦蒂尼姆进一步陷入混乱,双方的矛盾正在激化,曾经得历史里,的确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过不是在维多利亚,而是在占领区,那地方以前叫高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