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恭, 不……怎会……”
风晴雪看着那原本死去的人又缓缓站了起来,一时失声。
姜晨揉了揉额头, 脑海中却一阵犯晕, 到那些数千年的记忆涌入脑海时,他眼神迷糊了一瞬,身体仿佛失控了一般“咚”跪在地上, 喷出一口血来。
脑子好像要炸了一样!
痛……
太痛苦了……
即使是他, 一时也痛到站不起身。
好像……连呼吸都变成奢侈之事……
鲜红色的焚寂剑闪着红光,莫名的引力从上面传出来,引得魂魄动荡, 几乎要离开身体。
它需要长琴的一半仙灵。
而如今充做长琴仙灵的, 是姜晨的魂魄。
仙灵是神魂, 而神魂是姜晨。
一把贪婪的剑。
感受到这个完整的灵魂,又想来分一杯羹。
姜晨咬着牙,抬手间寒光炸起。
那把剑似乎觉察到了危险, 飞起来闪避这片法术,血红色的剑气冲他胸膛刺过来。
无尽的杀机。
姜晨眸光一暗,那把剑离他的灵魄只差分毫。只差这么一点, 他就可以在此魂飞魄散。但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以一种优雅的,从容不迫的姿态,伸出两指接住了剑芒。
那沉重的剑竟然就这样被他轻描淡写的接了下来。
灵犀一指!
虽然指尖已流出血来,但毕竟将剑接了下来。
姜晨微微垂眸,对着那把剑, 漠然道,“你以为我是谁。”
头脑好像被碾碎一遍,眼前纷乱的记忆充斥着所有的思绪,姜晨说完这句话时,几乎一口气缓不过来,眼前浮现,好似已出现了以假乱真的幻觉……
他一时没有忍住,又喷出一口血来。抬手一擦,血色染满了手背。
还是对你无法下手的那个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与焚寂,同为一体。他一直想拿回另外的一魂四魄,才处处忍让焚寂。
但姜晨不要!
受人牵制,绝不可能!
“!”风晴雪。
焚寂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掌控。
姜晨手指微偏,这一击,要它断成两半。
原本陷入昏迷的百里屠苏醒了过来,看到这般场景,挣扎着变换剑诀,焚寂的剑意一变,数道血光从剑尖分出,穿过姜晨胸膛。
被这样的邪气凛然的剑意影响,姜晨神思一晃,手中的剑脱离而去,落在百里屠苏手中。
残破的身躯又被这样重击。
姜晨低头,看到胸膛两道伤口不断流出的血,在鲜红的衣衫上,几乎看不出哪里是血,哪里是干净衣衫。他蹙了蹙眉,额头的冷汗齐刷刷落下来,擦掉了嘴角的血色。
百里屠苏撑着剑站起来,面上还是一片冷淡,只有风晴雪才懂得他内心对少恭拔剑相向的痛苦,“我曾经以为,你我算是共生死共患难的兄弟……”
“也许。曾经是过。”姜晨也强撑着站了起来,“有这般厌恶?……倘若真的这般厌恶,早应该在煞气入体时自我了结。以另一半仙灵才得以存活之人……”
他也不知说出这句话,是在嘲讽对方,还是嘲讽自己。
“天意?”姜晨仰头望天,语气满是嘲讽,“刍狗之辈,无法反抗他的意志……他所说的,所做的,就是天意……天意,天意也不免人心!”
“少恭……”
“少恭?”姜晨似乎有些疑惑,“他有没有对你说过,如今已经不是那个善弹仙曲的仙人,那个脾气好的人,已在千百世的轮回中消弥了。求仙问道,成仙问道,终究被天道玩弄。何为逆天?”
“我从前未想逆天,天意弄人!待我逆天之时,多少人劝我无用垂死挣扎……”
“嗯?”
他凝眸,望向东方。
极强的烈炎之意袭来。
火光划破了阴沉的天空。
百里屠苏风晴雪都是一惊。
红色的剑带着烈焰红光,散发着焚毁一切的嗜杀之意。
姜晨伸手,毫不介意地缓缓握住了它,唇角一弯,“好久不见了。”
这把剑。
又是这把剑。
很好,见到这把剑,也就无疑能见到那些蠢货了。
很好。
姜晨的眸子里闪出几分嗜杀之意。他以为长久以来他的性子已被摧残的足够沉稳,但是想到这个世界,他却无法沉稳。
那,就在此将一切了结!
炙烈的阳炎之气侵入,筋脉无时无刻不受着烈火的煎熬。
这种感觉,一如那个千年。
欧阳少恭,也是凡躯。
“我死的时候,还以为,我们不能相见了呢。”
“……羲和。”
剑身颤动着,发出一阵嗡鸣之声。
这是哪里来的剑?!
少恭的凤来琴不是已毁?
百里屠苏心中一沉,“少恭!你还不悔悟吗!”
姜晨眉眼泛着寒意,冷道,“可我回来了。”
在这把沾了无数鲜血的剑从东海重新出世的时候,无论是紫胤还是天界曾经封印这把剑的那位至高的战神仙子,都感受到了。
羲和剑光大盛。
风晴雪扶着百里屠苏,却不懂为何已经没有气息的少恭会再站起来变成这样。死去的人都会在幽都的篙里汇集,明明少恭已近魂飞魄散,为何他还能平安无事的站起来。
他的眉心显露出的,是曾经玄霄的印记。
紫胤御剑而来,看到他此番模样,心头一滞,“……师,师叔?”
姜晨扫过他。
紫胤面色苍白了些。不,不对,玄霄师叔还在东海被封印着……
已近千年了。封印没有被打开的痕迹,他不该是玄霄。
他不是玄霄!
他的气息与记忆中的人相和,脑海中的影像相互重合了,姜晨开口,一语点明了他的名字,“慕容,紫英……”
总以为千年万年过去以后,曾经的痛苦就会渐渐遗忘。但如今相见,才发现那不是遗忘,只是暂时性的埋葬。
故人,就像一个引子,将那段阴暗的时光牵扯出来,一切依旧清晰!
他根本从来就没有忘过,所有的痛苦刻在心上,不曾减弱半分。曾经有些日子,他也想重新开始,也想过新的生活,也想过遗忘,但他根本无法遗忘!
背叛,不断的背叛。
兄弟阋墙,朋友反目。
他也曾想要回头过,他也曾回头过!
可是结果呢,为何又要让他想起这一切!
他真的受够了!
苍天为局,万物为棋。
此生他偏偏要做执棋之人!
紫胤:……
“真的是你?”
百里屠苏蹙了蹙眉,对着紫胤真人道,“师尊……”
紫胤却还没有理会他的功夫,“真的是你?”
姜晨漠然,“何为真何为假。你永远都分不清楚。云天河已不见踪影,这一次,你又打算,如何拯救你的天下苍生!”
“杀了我?封印我?玄女恐怕已没有那个能力。”姜晨嗤笑了声,“长琴一曲,凤鸟相舞。只要她有脑子,绝不敢现身。”
他低低笑着,“也不是确定。我以为,他们也向来没有脑子。”否则那海底千年绝不该让他受着。
紫胤脸色铁青,“……为何,你再次回来,还是这般。”
这般执迷不悟!
姜晨头一次没有那样温和而带着笑意的语气,“这些话,你该留着质问上苍!”
“玄霄师叔……虽紫英不知你为何会成为欧阳少恭,但是,现在回头吧!不要再一次酿成大错!”
姜晨目光森然,“回头?回头又如何?”
紫胤沉默了一瞬,缓缓道,
“太子长琴,获罪于天,无所谛也!”
“玄霄师叔逆天行事,贪欲太盛,囚于东海千年,不入轮回!”
他说着,平静了千年的心难得升腾起了怒火,“你已身负诸多罪孽,为何还不愿认罪!昔日师叔掠夺幻瞑界妖力,借羲和望舒之力让琼华飞升,原本就是逆天而为!太子长琴一念之差,放走为祸苍生之烛龙,放逐凡世。千世轮回,寡亲缘情缘之命以示惩戒。二者……”罪孽深重。
“可笑!”
“羲和铸就之时,它怎不说逆天之剑!要到最后,才来摆显他的天帝威严!什么上古三皇,天帝伏羲,不过如此!”
“天下苍生,受苦之人何其多,琼华掉落昆仑,山下百姓将亡者几何,他可曾顾念!”
“最无情是天意!我早已说过我与他不同!玄女可曾听信解释!愚昧之神,不明就里,害死多少无辜之人!她口中的天意自己都相互矛盾,又说天意难违,又说逆天而为,今日你却要与我谈所谓天意!”
所谓天意,就是让他带着记忆承受这样的轮回之苦么!
简直可笑!
就凭他占了一具他人的躯壳!?
他何曾想要占别人的身份,过别人的一生!若是平淡尚且接受,却为何非要他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姜晨不过是个人,他也不需要所谓长生!
不但无名无姓,在最后,刚刚结识的人却背叛,刚刚相熟的人却已作古……所有熟人都已经消逝,新的一生又被整个天下千夫所指!
那些都分明不是他的错!
而这一世,正是那个开端!
“紫英……”
“他们总是如此,小错不顾,待到大错而成,才来摆显他们天庭的存在。你知道千年阳炎焚身是何滋味,你知道千年孤寂是何滋味!你知道不断的希望再绝望是何等滋味!当年我是否说过,我与玄霄根本是不同的人,你们却都不信!”他每说出一个字,羲和剑就出手一次,待他说完,手中长剑“铿铿”响过无数次。
紫胤被那炙烈的剑气击的倒退了几步,嘴角流出血来。手中的剑发出细微的咔擦声。
紫胤低头。
一声哀鸣,长剑化成碎片落了一地。
“师尊!”原本为这变故呆傻,不懂少恭为何又成了师尊的师叔,但百里屠苏见他吐血,十分担忧,挣扎着要起来助他。
紫胤摆了摆手,他擦掉了嘴角的血,沉重道,“往日百般劝说,你都死不改悔。到最后玄女娘娘大驾,咒缚封印,你却突然改口,这叫我等如何信任。”
“如今说什么都已毫无用处……师叔,紫英知道你执拗的性格,也知道如今我们之间必有生死之战。”
“屠苏是我的徒弟,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像当年看菱纱死去那般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