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正蹲在茅房里拉屎,突然间,外面的这条小路上,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啪”……“咚”……“趴”……“咚”……
极其缓慢的节奏,每一下脚落地后,发出一声“啪”,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像是拐杖拄地的一声“咚”。
每两个音节之间,间隔都很缓,仿佛是个行动很迟暮的人,正在慢慢朝着这边走过来。
张超一开始以为是陈蓉,就叫了一句:“陈蓉,你在干嘛?”
没有听到回应,但那“啪”……“咚”的声音,却突然变得快了起来,仿佛是朝着这边跑来。
没过几秒,那声音节奏,又变成了刚才一样的缓慢。
但张超听得出,声音,确实是在向着他靠近,慢慢地靠近,靠近着……
张超心中一沉,加大了嗓门喊了句:“陈蓉,你在干嘛呀!”
过几秒钟,依然没有回应。
张超抬头,视线越过茅房只有腰那么高的木板门,朝外边看去。
几秒钟后,他终身不忘的记忆,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长发披肩、杂乱的女人,全着一身皂黑色的长袍子,右手拄了一根拐杖,只有一条腿,一条左腿,右腿到膝盖的地方都没了,左手提着一根枝条,枝条上面挂了一盏破旧白纸包着的灯笼,灯笼里点了根蜡烛,一步,一步沿着小路,低着头,缓缓走过来。
“啪”……“咚”……“趴”……“咚”……
节奏始终如一。
张超再一细看,顿时吓得彻底面无人色。
女人身上的皂黑色衣裳,好像……分明是一件寿衣!
张超吓得一口气吞回肚子里,忙把手电筒关了,全身退到茅房的最里面角落,哪管地上脏,只一个劲蜷缩着身体躲进最黑的角落阴影中,一口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
披肩的杂乱黑色长发,盖住了女人面容,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头也没转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地面,按着刚才的节奏,拄一下拐杖,往前走进一步。
张超极度惊悚地瞪直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眼前女人。此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
眼看女人就快走到茅房前了,张超本能地赶紧趴下头,把自己和角落的黑暗彻底融成一体。
“啪”……“咚”……“啪”……“咚”……
女人依旧以同样的节奏,缓缓走着,逐渐,走过了茅房。
等了很久,很久……那女人……那女人脚步声好像没了,过去了?
张超埋头,趴了许久,再也没听到女人的脚步声了,他抬起头,正要站起身来,突然,茅房木板门上方,一道锐利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
寿衣女人!
一张布满褶皱的干脸,搭在门上,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他看。
张超的牙齿,肌肉,全部在剧烈颤动着。
寿衣女人盯着他,缓缓举起左手,把那盏白纸包着的、还有几个洞的破旧灯笼伸了进来,似乎是要看清张超的面目。
眼看白灯笼就要举到他面前了。
“啊!”再也忍受不住了,张超以最大的嗓门喊起来:“陈蓉!陈蓉!救命啊!”
声音虽大,但马上消失在空旷的山区中。
不到五六秒钟,小路上就传来陈蓉的跑步声,一到茅房前,陈蓉一看,愣了一下,随后对着那寿衣女人用土话破口大骂起来。
寿衣女人一愣,拿起灯笼,缓慢转过身,微微举高灯笼,盯着陈蓉看了几眼,随后,“嘿嘿”地怪笑了两声。
陈蓉伸手拿过旁边墙上放着的一根木棒,击打着地面,呵斥着寿衣女人,听起来似乎是叫她快滚的意思。
寿衣女人白了陈蓉一眼,随后转过身,继续拄着拐杖,缓缓往路的另一头走去了。
直到寿衣女人走后,张超依然大口喘着粗气,脑中一片空白。
陈蓉走上前,急着叫了几声,过了好久,张超才回过神来,依然脑子转不过弯:“刚才……刚才……是山村老鬼?”
※※※
这一回,在茅房的遭遇,是吓到张超最厉害的一次。
此前无论哪此经历,都没有这次那么的真真切切,而且是吓到骨子里的恐怖。
张超出了茅房后,是陈蓉扶着回到屋子里的,他心脏一直狂跳不已,过了半个多小时,才逐渐地缓缓平复过来。
陈蓉非常担心,给他倒水喝,一直轻拍他后背。
最后总算勉强回过神来,张超结巴地问道:“刚才,刚才是不是你们山上的老鬼?”
陈蓉摇了摇头:“不是,她是个疯女人。”
张超道:“那……那她怎么穿寿衣,断了腿,还……还提白灯笼。”
陈蓉道:“你不要怕,不要紧张,她真的是个人,是个疯女人,不是什么鬼。如果真是鬼,那她肯定怕火,怎么敢点蜡烛呢?”
张超点点头,想一下她的话有道理,拍了拍自己胸口,过了好久,才苦笑道:“你们山上怎么会有这种疯女人!你都没跟我说过,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陈蓉叹口气,道:“我以为她早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刚才在我叔叔家,我叔叔跟我说了这事,所以才说住他家。我觉得没这么巧,山上这么大,就住了几户人家,山上人平时都不大走动,哪会刚好晚上遇到她,当时怕说出来吓到你,所以就没当场告诉你,打算回学校后再告诉你山上的事。哎,没想到,没想到她居然真会路过,还用灯笼照你,我看她,我看她疯得越来越厉害了。”
张超此时基本上也算恢复了正常,此时不免问道:“这种疯女人,没人管吗?”
陈蓉道:“农村里的疯子,只有家里人会去管,又不像城市里,政府会处理这种吓人的疯子。这疯婆家里人早走光了,就留她一个人在山上,没人管她,平时见她,大家都是骂着把她赶走的。”
张超道:“她……她住哪的?”
陈蓉道:“就外面那条小路,一直通上去,走个半个小时,就到她家那了。她家的房子白天时,我们站外面也能看得到,不过就她一个人独居在那里。以前我看那房子一半已经塌了,这都好几年了,估计也没人会为她修,房子更破了吧。”
张超想了一下,道:“那她,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她家里人呢?”
陈蓉面色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才道:“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以前她家有个儿子,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小时侯山上的村民也多,我们这些小孩经常一起玩耍。有一回,大家一起在山上捉迷藏,结果她儿子失足滚下去,运气很不好,下面的斜坡底下,刚好有一根砍掉后刺出来的毛竹根,结果当场被刺死了。后来,我们几户人家都赔了她家一些钱。她们家里人当是运背,也就算了。可是她因为儿子死了,悲痛过度,从此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到了最后,疯病一发不可收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死人衣服,穿在自己身上,每天提着灯笼,说是要去找她儿子。结果半夜在山上走,掉下去了,把腿摔断,后来腿烂起来,家人带她去医院做了截肢。但她病越来越严重,虽然断了腿,还是每天穿死人衣服,提着灯笼满山去找儿子,村里的小孩都被她吓到了,大人们一见她,不是打就是骂,可她毫无变化。她家人看她这个样子,实在受不了,不想去管她,一家人偷偷搬出了村子,不知道去哪了,就留她一个,还在山上。”
张超听完,沉思了一下,道:“这么说起来,好像也挺可怜的。”
陈蓉点点头,道:“平时村里人,只要见到她,都会骂她赶她走,所以她一般对村里人都很怕。估计你是陌生面孔,她才过来看看你,吓到你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山上的事情,时间也不早,准备睡觉了。
陈蓉道:“楼上的房间空着,相当于客房,要不我收拾一下,晚上你就住上面吧。”
张超道:“你呢?”
陈蓉道:“我睡爷爷房间好了。”
张超因为刚才被吓的事,不敢一个人睡,思考一下,不好意思道:“要不,要不睡同个房间?……我意思是说,是说,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陈蓉一想就明白过来,低头想了一下,笑道:“好吧,瞧你这胆小的模样,姐姐就照顾一下你。我先上楼收拾了,灶头里有烧好的热水,袋子里有带来的毛巾牙刷,你自己弄一下吧。”
张超道:“家里有没有痰盂马桶什么的,别让我等下要小便,还得去那黑漆漆的茅房。”
陈蓉笑了起来:“痰盂我等下拿楼上去,你弄好把门闩了,把灯关了,就上来吧。”
接着,陈蓉上去收拾床铺,张超也洗刷一下,关了灯,上了楼。不过他好像忘记闩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