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叶正途拉着户部、工部和吏部的堂官们,大家一起坐下来商讨新衙的人员配备。新衙的官防大印正式定名为淮西铸钱冶司,人员配额为提点官一名,文字官和干办官各一名,检踏官两名,手分、贴司、典吏各两名,官吏总额为十一人,其它差役仆人若干。
新科探花轩辕昭作为皇上钦点的冶司衙门提点官,在朝堂之上就已经确定下来了。按照朝廷典章规制,轩辕昭由正八品的奉议郎,正式改迁为从七品承议郎,由选人顺理成章成为京朝官。
文字官、干办官以及手分、贴司、典吏等吏胥,由工部和户部选派本部最得力的能臣干吏,从即日起先行赶赴宁江府,着手准备新衙筹建事宜。在叶正途的强烈推荐下,由岳钟麟和毕宗卿二人担任淮西冶司衙门的检踏官,但是在正式上任之前,他们得与冶司提点官轩辕昭一起,到工部和户部接受为期三十天的差遣任职训习。
显然叶正途的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三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估计反过来调过去只认得几个大钱,对于钱监运作与货币流通一无所知,因此这样的入职培训是完全必要的,不然两眼一抹黑,一过去就端起腰带当甩手大老爷,外行领导内行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天上咣当一下,掉下来两个脸盆一样大的馅饼,岳钟麟和毕宗卿差点没被砸晕了。他们本以为守官待阙要等到猴年马月,谁知好事这么快就来了,不仅直接由从八品选人出职为正八品京官,还能作为冶司属官与老三一起去边城之地开府建新衙,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儿。
说老实话,连轩辕昭也没想到,朝廷会放心大胆让他这样一个新人去宁江府独挡一面,稳定大局,可见都是叶正途从中斡旋之力。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宁江府干出个名堂,决不能给叶先生丢脸。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州府地方官员的死穴,力争给天道宗和朱季夫致命一击,从而达到助推事功宗上台的目的。
三十天的差遣任职训习,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已经接近尾声了。在这三十天里,三个人争分夺秒地学习货币流通常识,他们都想尽快掌握自己的主管业务,否则到了任上拉不出干货来,那就相当尴尬了。
期间叶正途以淮西冶司新衙筹备人的身份,多次公开找轩辕昭私下谈话,交待一些必须注意的事项,以及基本的为官处世之道。虽然每次交流的时间很短,但是对轩辕昭的启发非常大,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慢慢成长起来了。
明日一早就要正式走马上任了,轩辕昭觉得在临走之前,很有必要去和元瑛师妹告个别,于是便趁岳钟麟和毕宗卿午休之际,一个人悄悄雇了辆马车,直奔众安桥附近的兰香茶坊。
日正时辰没什么客人,偌大的茶坊里静悄悄地。
轩辕昭轻轻推开店门,忽然眼前一晃,一个十三四岁的清风少年负手立在他的面前,只见他仰起两腮潮红的小瘦脸,笑嘻嘻的望着眼前人。像风一样的阿飞神出鬼没,轻功绝佳,连轩辕昭都自叹弗如,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这个时辰大家都在休憩,他怎么一个人在铺子里玩耍?轩辕昭笑着问道:“阿飞,就你一个人吗,你家大姐呢。”阿飞食指一吹,轻声嘘道:“别出声,我带你去!”说完一跃而起,像只小鸟一样飞上二层阁楼。
轩辕昭一看,呵,这小屁孩原来有意考较我的轻功,好啊,那就让你见识见识吧,于是将长衫下摆掖在腰里,正要施展轻功飞身而起,却见阿飞被人拧着耳朵从楼上赶了下来。
轩辕昭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在门口见过的那个小姐姐,黄发垂髫,小脸粉嘟嘟的,虽然年纪比阿飞大不了多少,不过看样子可比阿飞成熟多了。轩辕昭记得听元瑛师妹说起过,这个小姐姐的名字叫灵兮,她和阿飞一样都是以前墨云奎行走江湖时收留的孤儿。
令人惋惜的是,灵兮在十岁那年不幸得了场重感冒,烧了三天三夜,后来虽然病好了,但是嗓子却烧坏了,从此变成了哑巴。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虽然说不了话,听力却变得异常惊人,毫不夸张地讲,下面茶铺里掉根针,她在二层阁楼上就能听得见。刚才轩辕昭和阿飞的对话,她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的,是以阿飞刚一飞到楼上,就被她捉住耳朵赶了下来。
灵兮走到轩辕昭面前,低头行了一礼,然后用手比画了几个动作,轩辕昭哪里懂得哑语,只得尴尬地摇了摇头,灵兮见他听不懂,赶紧一把扯过阿飞来解说,阿飞揉着红红的耳朵撅着嘴巴道:“灵兮姐姐说,我家大姐马上就好了,让你稍等片刻!”
轩辕昭笑着点了点头,就近坐到一张茶座上。灵兮走过来给他沏了一壶宝林茶,斟了一盏端到他面前。轩辕昭轻轻捏起茶盏,闭着眼睛细细嗅了一下,异香扑鼻,沁人心脾,只闻一下就已经陶醉了。此情此景,突然让他想起了一句不知是何人所作的佳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他正在闭着眼睛自我陶醉,冷不防手里的茶盏被人一把抓了过去,急忙睁开眼睛一看,正是元瑛师妹!只见她捉住茶盏一饮而尽,然后抹了一下嘴巴笑着说道:“师兄,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闻的,刚当了官就开始学做醋酸文人了?”
轩辕昭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师妹见笑了,附庸风雅我可没兴趣,只是这茶的确是太香了,喝一次少一次,以后恐怕就喝不成了,可不得好好闻一闻记住这个香味儿。”墨元瑛一听,瞪着丹凤眼问道:“听师兄话里的意思,莫不是明天就要动身赴任了?”
轩辕昭自己提壶斟了一杯,又给墨元瑛满上,然后才点点头道:“是啊,朝廷催得及,事情不等人啊。我这次来就是跟你们告个别,说不定哪天才能再见面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像总有什么东西在吊着一样。
墨元瑛今日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百褶裙,像一朵春天里盛开的鲜花,她哦了一声,站起身转了个圈笑道:“师兄,你看我这件裙子漂亮吗?”轩辕昭完全没料到墨元瑛会让他看裙子,他只瞅了一眼就低着头悄声道:“好看,师妹穿什么都好看。”
墨元瑛突然收起笑容正色道:“在孙二嫂鱼羹铺的时候,师兄第一次见到我,也是这样想的吗?”轩辕昭立刻被问懵逼了,她的心思转的也太快了,究竟想说什么?轩辕昭飞快地转动脑子,片刻之后才恍然大悟,哦,明白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忽然抬起头笑道:“师妹,你放心吧,我说过的话决不食言,我既然答应了云奎师叔,就一定会做到的。”墨元瑛听了这才嫣然一笑,女人心海底针,她担心轩辕昭千里迢迢去宁江府赴任,时间一长说不定就把她忘了,故而有此测心一举。
其实他们俩想的不尽相同,轩辕昭的意思是会履行承诺,替云奎师叔照顾好他的独生女儿,这个照顾却是道义上的照顾,并非感情上的照顾,而墨元瑛想的却恰恰相反,不过两个人谁都没有捅破这一层窗户纸,看上去好像郎情侬愿一样,实质上却并虽如此。
适才墨元瑛在阁楼上迟迟没有下来,其实是缝一枚香囊,轩辕昭来的时候,她还有几针就好了,是以让灵兮先招呼轩辕昭喝茶。江湖儿女没有多少忸怩之态,临走之时,墨元瑛将那枚香囊大大方方地塞给轩辕昭道:“师兄,你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我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紧赶慢赶才缝好了这个香囊,就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轩辕昭接过来一看,这是一个用锦线穿织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朵高洁素雅的兰花,低头嗅去,竟似有丝丝缕缕的清香之气。墨家的这座茶坊就叫兰香亭,墨元瑛又送给他绣着兰花的香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寓意?
轩辕昭紧紧攥着这枚香囊,本想问一问又不好意思启齿。此刻人家墨元瑛大大方方不怯不羞,他倒忸怩作态起来,想一想真是英雄气短。
犹豫了再三,轩辕昭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迎着墨元瑛热切的目光斯斯艾艾道:“师妹,你的心意我领了,我走之后你要多多保重,咱们后会有期。”说到后会有期四个字,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简直跟个娘们儿一个造型,丝毫没有男子汉的英雄气概。
其实说起来轩辕昭还是挺委屈的,他知道墨元瑛对他的深情厚谊,但是复仇大业就像一座无形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思去顾及个人的儿女情长。
轩辕昭说完之后,转身准备离开。此时此刻,墨元瑛眼睛里全是水,她咬紧红唇仰起头,强忍着泪珠不往下掉,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师兄,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轩辕昭浑身一颤,立马停住脚步,回过头迷惑不解的问道:“师妹,元瑛不是你的名字吗?”此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很明显墨元瑛只是她的墨家名字,而非女儿家的闺名,否则她又怎么可能在临别之时问出如此傻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