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易在后殿紧急召开御前会议,今日的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虏人公开挑衅。
一柱香之后,辕轩昭与小鲁王联袂走进主衙后殿,他们一进来就能感觉里面的气氛很不对劲,寂然肃静,沉重而又压抑,除了当今圣上端坐着怒目而视之外,其余三个人像根木头一样呆然伫立。
皇甫易早就把头上的十二旒大冕冠扔掉了,此刻正瞪着一对蛤蟆眼坐在御塌上喘着粗气,他一看见小鲁王就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手边的那封绝密信笺就扔了过去,正好拍在小鲁王疙疙瘩瘩的大脸上。
皇甫易怒气冲冲地喝问道:“这封密笺怎么会跑到小梁王手里的?你身为馆伴使,难道事先一点察觉都没有吗?”
小鲁王赶紧打开一看,这才知道是枢密院机速房丢失的那封密笺,他立即结结巴巴道:“父、父皇容禀,这,这封密笺是,是皇后娘娘派人送…”
他的话还没说完,立刻就有人打断道:“启奏我主陛下,皇后娘娘执掌六宫,母仪天下,怎能做出此种令人不耻之事?事关重大,断不可轻信鲁王殿下的一面之辞。”抢话之人正是知枢密院事杨维山。小鲁王一上来就往他妹妹杨槐花身上扯,他当然得第一时间制止了。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皇甫易一听此事与皇后杨槐花有关,蛤蟆眼珠子转了几转,皱着眉头思忖了半晌,然后嗯嗯两声,便王顾左右而言其它道:“此事缓后再议吧。各位爱卿,你们姑且说说,虏人公然向我朝挑衅,猖獗至极,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事实上,直到小梁王摔碎琉璃托盘的那一刻起,受到巨大侮辱的皇甫易,早就已经不再摇摆不定了,他心里有一团冲天的怒火在燃烧,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泄火机会。
叶正途率先表态,斩钉截铁道:“陛下,事已至此,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微臣以为,应当立即扣押北虏使团!”
此言一出,除了轩辕昭之外,全都为之一惊,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韩贵胄也浑身一震。这想法未免太过大胆了吧,扣押北朝使团,几乎等同于直接向虏人宣战了。
其实叶正途的意思很明确,既然纸里包不住火,小梁王已经知道朝廷与渤海郡王相约里应外合之事,不如快刀斩乱麻,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小梁王等人扣下,这样一来,可以防止消息走漏,为出奇兵突袭虏人,赢得最宝贵的时间,否则,一旦放虎归山,那就彻底失去了主动进攻的先机了。
室内顿时陷入沉寂之中,过了半晌,杨维山突然说道:“按照叶相国的意思,自然是准备对虏人不宣而战了。一旦两国开战,兵凶战危,胜负难料,若是王师直捣黄龙,一举恢复中原,自然是皆大欢喜,偿若出师不利,继而重启和议,试问一下,谁能担当起衅自我开的责任?”
他不直接反对开战,只说打败了谁来承担天大的责任,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威胁着实很高明。
皇甫易一听,这话说的有道理啊,打胜了大家脸上都有光,打败了这笔账算在谁头上?总不成算在我头上吧?
他那双蛤蟆眼在韩贵胄和叶正途脸上扫来扫去,显然是希望从他们那里找到标准答案。
叶正途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他心知肚明,肩负的责任越大,意味着权力也越大,获得的利益也越大,偿若真能直捣黄龙,恢复祖宗基业,毋庸置疑,必将功高盖世,青史留名。眼下有宰相兼枢密使的韩太尉在,还远轮不到他站出来抢班夺权,是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良久之后,韩贵胄突然沉声说道:“自古以来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老臣不自量力,愿替陛下在庙堂之上运筹帷幄,指挥我皇朝将士与虏人拼死一战。”
韩贵胄以死明志,言简意赅,可以说大义凛然的反击了杨维山的威胁。
辕轩昭属于是列席会议,陛下没有垂问的情况下,他不能随便发表意见,当下听到韩贵胄的话,不禁为之一震。果然不愧是世家勋将出身,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看来这一次挥师北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皇甫易猛地站起身,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一边在御座前急速踱步,一边大声说道:“好!好啊!韩太尉勇挑重担,公忠体国,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
如此一来,等于是允准了韩贵胄的请求,既然北伐大计已经定下来了,时不我待,接下来就得紧锣密鼓的开始行动了。
在御前会议上,皇甫易当即决定,任命韩贵胄为平章军国重事,在都堂治事,五日一朝,班次位于丞相之上,总揽炎宋皇朝最高军事、政治、财赋大权,集中一切力量完成北伐大业。
与此同时紧急成立国用司,统一天下财权。国用司下辖淮东、淮西、荆湖、川陕四大总领所,直接为十支沿边驻屯大军和各路新军提供军需粮草。
事后,韩贵胄担心杨维山留在枢密院会继续掣肘,可是一时半会又将他挤不出朝堂之上,于是用了一个明升暗降的手法,趁成立国用司的机会,向当今圣上强烈谏言,擢升杨维山为从一品的国用使。这样一来明正言顺地解除了杨维山的军权,然后再谏言由叶正途以枢密使的身份全权接管枢密院。
现如今韩贵胄身上担负着北伐重任,是以他提出的两项人事动议,皇甫易全都毫不犹豫一概御笔照准。
但是这样一来,丞相和参知政事的位置同时空缺了出来,三省六部的官员一下子群龙无首。皇甫易思来想去,最终为了表示出对韩贵胄的充分信任,不再增设丞相一职,而是把锦安府尹钱思祖提拔上来,暂时充任参知政事,协助平章军国重事处理一些日常繁杂政务。
都堂之上宰执大臣的职务已经全部厘清,接下来就是北伐将帅的人事安排了。
炎宋皇朝共有十三支正规大军,其中殿前司、马军司和步军司等侍卫亲军是皇帝的直属卫戍部队,专司护驾之责,不能随便调离京师参加北伐大战,因此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其它十支御前大军分别驻扎于秦岭至淮河一线的边界要地,依次为川陕、荆湖、淮西和淮东四大战区。其中川陕战区下辖兴州、兴元、金州以及利州四大都统司,荆湖战区下辖鄂州、江陵两大都统司,淮西战区下辖江州和池州两大都统司,剩下的淮东战区下辖建康和镇江两大都统司。
这十只大军以兴州、鄂州和建康三大都统司最为强悍,兴州兵力在十万左右,鄂州和建康均有七八万,四大战区之中,实力最弱的是淮西战区,下辖的江州和池州两大都统司,总共加起来不过四五万人马。
此次北伐的基本策略是从两淮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旧都汴京,不过在此之前,西部川陕战区则负责钳制和吸引金源帝国的主要兵力,如此一来,就凸显出来西部川陕战区的重要性了,可以说会直接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因此川陕大帅的位置举足轻重。
川陕战区向来都是三大世将之一吴家将的天下,吴家将现如今的接班人是兴州都统吴世雄。如此一来,吴世雄就理所当然被任命为川陕宣抚使,全权指挥兴州、兴元、金州和利州四大都统司的二十多万人马。
荆湖战区虽然不像东西战区那样担负巨大的战略任务,但它位于炎宋皇朝的中心腹部,如果北虏铁蹄从此处长驱直入,势必会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因此重中之重的任务在于巩固防御体系,以防虏人从腹部撕开一个大口子。
众所周知,自从南北大战之后,荆湖战区一直掌握在三大世将之一的老韩家手里,韩贵胄的二弟,也就是韩元熙的父亲,鄂州都统制韩明胄就成了荆湖制置使的不二人选。
接下来自然而然就轮到三大世将之一的郭家将出场了。
为了统一协调指挥长江中下游的六支驻屯大军,朝廷决定在陪都建康成立江淮督府,任命殿前都指挥使郭果太尉为督视江淮兵马的大都督。庐州知府兼淮西安抚使郭嵩被任命为淮东制置使,下辖建康和镇江两大都统司以及所属各路新军。
在新任枢密使叶正途的谏言及力争下,宁江知府兼淮西安抚副使辕轩昭被任命为淮西制置使,下辖池州和江州两大都统司,以及刚刚成立只有一年多的永靖新军。
事实上,不管是宣抚使或是制置使,其实都是战时的临时指挥机构,只不过宣抚使比制置使辖制的范围更大一些而已。
辕轩昭一跃成为淮西战区的统兵大帅,自此与韩郭吴三大世将并驾齐驱,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事实上,除了叶正途的勉力推荐,以及他自身实力的影响之外,归根结底,其实是皇甫易想借助轩辕昭这支新生力量来制衡郭家将,以免老郭家将来尾大不掉。
直到淮西制置使这个任命新鲜出炉,辕轩昭才在朝堂之上真正有了发言权。
他怀疑现任枢密都承旨姚淮源是内奸,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不过毕竟事关重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韩贵胄和叶正途都认为轩辕昭的顾虑有道理,朝廷最终决定免去姚淮源枢密都承旨之职。
杨维山好不容易培植起来的亲信,就这样被轻而易举扫地出门,当然不甘心了,于是通过妹妹杨槐花向皇甫易进言,推荐姚淮源出任川陕总领所的总领官,专门负责为吴世雄的四支驻屯大军提供后勤保障。
皇甫易经不住杨槐花猛烈的床上攻势,只得点头同意,这个人事任命一经提出,辕轩昭和叶正途坚决反对,把一个可疑之人安排到如此重要的位置,岂非等同儿戏?
可惜韩贵胄一直保持沉默,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或许在他心里,认为辕轩昭仅仅只是怀疑,并没有拿出来任何确凿证据,既然已经将其调离军事核心中枢机构,何必赶尽杀绝呢,再说了,皇上都点头同意了,他干嘛非要因为一个区区川陕总领官与杨皇后一党撕破面皮呢?
用人固然不能随便怀疑,但明明是可疑之人,为何还要委以重任?胳膊扭不过大腿,辕轩昭最终只能仰天长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