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厮杀过去,鲜血在大地弥漫,齐鲁军和元军,就像是两只僵持的老虎。累了之后,各自散开,默默的舔舐伤口。
夜空忽然又飘起鹅毛大雪,落在篝火上像是夏日的飞蛾,碎裂绽放。
蒙元镇北王在中军大帐,遥望老虎山上齐鲁军的阵地,还有益都城头彻夜不灭的灯火,双眉紧皱面有担忧。
此次出兵,实在是仓促的不能再仓促,看似强大其实内含隐患。对于山东之乱,天下之乱,其实不是光靠剿灭就能够平定的,剿和杀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算贵为天子,就算拥有四海又如何,能杀光天下人吗?
如此乱世,陛下还如此急躁,实为不智。
如此乱世,陛下还不信任汉官,实为不明。
如此乱世,陛下还想着搞百年前那套,实为昏聩。
天下,大元的天下除了草原上的人之外,还有多少能上马的勋贵,还有多少大将之才,还有多少能统兵之人。
大元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战争,战争只会让这个王朝更加虚弱。而那些造反的汉儿,会越打越强。
中枢的官员竟然不知道,对待天下乱民,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怀柔,是他他们有一条活路,有一口饭吃。
这样,他们才不会拼命,不会和大元拼命。
至于民乱,大元的世袭贵族早就昏聩无能,不堪大用。为何不启用汉人官员,给与权力,组织地方军队团练,镇压乱军?
看看对面朱重八阵地的篝火,董抟霄那样的能臣干员都降贼了,除了他们自身兵败之外,还不是在大元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希望?若是在这么打下去,再这么杀下去,只怕越来越多被孤立的汉官,会站到那边。
想着想着,雪花越来越大,慢慢的竟然成为鹅毛大雪,夜色中白茫茫一片。
天都不助大元!
镇北王脸上苦笑,大学不期而至,战争将进入双方最不愿意看到的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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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的镇北王在看着这边,殊不知朱重八也在看着他那边。
朱重八站在雪地中,任凭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像雕塑一动不动。
“哥,河口热汤!”徐达在边上拿着一碗热气腾腾地汤说道,“雪下的好,这么下上几个时辰,接下来两三天都不用打仗!”
冬日打仗本就难打,大雪落下,战马行动不变。就算是人动起来,也会变得艰难。
“两三天不够用,起码要七八天!”朱重八接过热汤,轻轻吹了一口。
闻言,徐达眼睛一亮,“朱小五那边动了?”
朱重八点点头,“咱估摸着,该是动了。咱这边只要一开打,他那边就奔袭济南。估摸着,也就是这七八天的功夫了!”
“好,他早点来,咱们早点反攻,打跑了这些狗日地,咱们过个好年!”徐达兴奋地挥舞拳头,余光看见汤和在边上快步跑来,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人。
“大嘴,啥事?”朱重八也看到了,开口问道。
“重八,有位好汉叫田丰,来投奔你!”汤和拉出身后那人,篝火下赫然就是登州义兵千户,田丰。
田丰也在看着朱重八,对方身材伟岸,脸上留着浓密的胡须,眼神不怒自威。
“俺叫田丰,带了八百人,特来投奔朱元帅!”
朱重八把碗交给徐达,笑道,“你还是第一个主动投奔我的山东好汉,从哪里来?”
田丰眼睛一酸,哽咽道,“登州!”
这副摸样落在朱重八眼里,顿感奇怪,“咋了兄弟?你慢慢说?”
“俺地家乡..........”田丰落泪,“被元军给屠啦!”
于是夜色下篝火旁,田丰把自己如何一怒兴兵,宰了那些高丽兵,又如何搭建京观,如何埋葬战死的兄弟,如何来的益都说了一遍。
听闻田丰一怒,冲了三千高丽兵的大营。汤和徐达等人连连称赞,到底是山东好汉,有胆。
但是田丰话锋一转,哭道,“可恨元军太尉布兰溪,带着大军上岸,为了报复俺们,竟然.......竟然打破了登州城,把所有登州的男丁都杀啦!都杀啦!后面跑来报信的兄弟说,连黄老大人在内,登州城外的官道上,都是俺相亲地人头!”
“操他奶奶!”朱重八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这些天杀的元军,从没把咱们百姓当过人!”
“朱元帅!”田丰拱手道,“您是反元地豪杰,俺这八百兄弟,俺有一百多斤卖给您了,只要您带着俺们杀元军!”说完,直接跪在雪地之中。
“快起来!”朱重八亲手扶起,“好汉子,好汉子!以后你就是咱朱重八的兄弟!”说着,摇晃田丰的肩膀,“那布兰溪的辽东军,到了什么地方?”
田丰擦去眼泪,“大概离益都还有七十多里地!”说着,又忍不住落泪,“布兰溪狗贼的兵马军纪败坏,走一路祸害一路,怕是......怕是这一路的百姓都遭了殃!”
徐达汤和破口大骂,朱重八沉思半响,开口道,“叫毛贵兄弟过来!”
一会之后,毛贵顶着雪花过来,一见面就问,“咋了?干啥?”
“毛贵兄弟!”朱重八开口道,“如果你留在这儿,你能坚持几天?”
“啥意思?”毛贵没懂。
“咱是说,如果咱带走四千骑兵,再从益都城里抽调两万人,你在这能守多久?”朱重八正色道。
“你要去哪?”汤和似乎猜到了,“重八,现在分兵极为不智,老虎山上四万人,对面十五万。你还从城里,再抽走两万,咱可就没啥兵了?”
徐达也明白了,急道,“哥,你要去打布兰溪?不中阿,他那边五万大军?咱等他来就是了,何必主动去打他?”
朱重八却不为所动,一直看着毛贵。
布兰溪必须要打,赢的是齐鲁之地的民心。只要自己打了布兰溪,哪怕死再多的人,也会有更多像田丰这样的齐鲁好汉投奔自己。届时,民心在自己这一面,还怕没兵?
毛贵想想,咧开大嘴笑道,“俺也不知道能守过久,反正俺能守到死!”
“好兄弟,咱在你死之前一定会来!”朱重八哈哈大笑,回头道,“给益都报信,让老董给咱抽出两万人,从南门出来!”说着,又对不明所以的田丰道,“兄弟,你带路,咱们去杀布兰溪那狗日地!”
田丰顿时明白,喜极而泣。
因为有齐鲁军在老虎山驻扎,济南镇北王的军队不能直抵益都城下,马上就有亲兵回城,传朱重八的帅命。
元军三面而来,海上的交给朱五,朱重八只是正侧两面。镇北坊人太多打不过,但是布兰溪的五万人却可以招惹。
再说天降大雪,镇北王一定想不到自己敢这个时候分兵,辽东太尉布兰溪更想不到。
朱重八勇是勇,但是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夜黑风高,骑兵们牵着战马默默跟在朱重八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益都城南门悄悄打开,两万士卒在夜色中无声出发。
马秀英站在城头门楼上,看着城下夜色中蜿蜒的队伍,想在其中仔细的找出自己丈夫的身影,但是黑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
豁然,最前方一盏火亮了,在夜色中挥舞两下。
“呵!”马秀英笑出声,摆摆手,喃喃道,“早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