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时歌被拦在永安宫外。
永安宫是萧绍住所, 此时被围得水泄不通,没有里面的命令, 一只鸟都飞不进去。
“她跟我一道。”时歌正想要办法, 一个熟悉身影渐渐走近, 唐季和侍卫说了句,侍卫立即让开,“是!”
“多谢。”时歌不知唐季为何帮她,但她现在要进去瞧瞧究竟,也来不及细问,快步跟在唐季身后进去。
永安宫里忙得人仰马翻, 宫女接连不断端清水进去,又很快端血水出来,院子里跪了满地大气都不敢出的太医。
萧昀来回渡步,骂道:“饭桶, 全是饭桶!”
“父皇。”萧绍安抚,“他们已经尽力了。”
“你啊……”萧昀微不可闻叹息, “就是太过仁慈。”说着,他余光瞥见唐季和时歌进来,他只见过时歌寥寥几次, 没什么印象, 他没有在意, 马上吩咐唐季,“你快进去瞧瞧!”
唐季开了几帖药,萧绍身体好不少, 因此玉妍一出事,他当即传唐季过来。
“是。”唐季走几步又回头,“皇上,她能帮上忙。”他指的是时歌。
时歌对着他感激点点头。
“你也进去。”萧昀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萧绍唯一的血脉。
时歌跟着唐季进了屋。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玉妍躺在床榻上,整张脸脸苍白如纸,流出的汗水将满头青丝都沁湿了。
她紧紧抓着稳婆的手,气若游丝哀求:“求……求……救……救……孩……孩子……”
“奴婢……”稳婆颤抖着帮玉妍止血,她接生三十多年,从未见如此大的出血量,别说生孩子,这侧妃娘娘,怕是马上要去了。
玉妍眼前已然模糊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可她神志从未有过的清明,她知道,她快不行了。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她的孩子,她和萧绍的孩子……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始终不愿撒手:“求……求您了……救救……他……我……能……感受到他……他在动……求……”
她断断续续说着,力气开始抽离,这时,她听到一道缥缈虚无的声音:“要救他,你会经历凌迟一样的痛。”
“我可以……”玉妍没有犹豫,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用力抓住突如其来的稻草,“救……救我孩子……”
“你们先退出去。”唐季吩咐稳婆和宫女。
稳婆和宫女依言退出去,隔着屏风,稳婆隐约瞥见唐季从随身木箱里拿出一把……刀。
刀?
稳婆揉揉眼睛,低头盯着地面感叹,暗道她真是老眼昏花了,救治大出血的孕妇,不可能用到刀。
内室,时歌看到唐季手中银光闪闪的刀,也愣了。
这是——
古代手术刀?
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唐季这是要……剖腹产?
唐季确实要剖腹产。
他知道古代医疗条件不行,无法产检,在玉妍临盆前一个月,他画好设计图,找工匠定制了一套手术用具。
只是麻醉药,他遍寻不到可代替的药草。
玉妍只能硬生生挺着。
刀尖划破肚皮的时候,玉妍想到她第一次见萧绍,他温柔掀开她的盖头,灯下,他是笑得那么温柔。
疼。
很疼。
玉妍双手紧紧抓着床单,她双目瞪得浑圆,盯着忽明忽暗的床顶,从头至尾,一声未吭。
“哇哇哇。”
“接住。”
过了一会儿,孩童啼哭声和清冷的声音,打破时歌的愕然。她机械接过沾有点点血迹的婴孩,用干净毛巾擦着,等她擦干净婴孩,唐季那边也收尾。
剖腹产很成功,可是玉妍却救不回来了,古代无法输血。
唐季替玉妍盖好棉被,她即将断气,他转身拉过时歌快步往外走。
门外,萧昀早已听到婴孩的啼哭。
门一打开,他迫不及待从时歌手中接过孩子,哭声嘹亮,是无疾的孩子,他眉头舒展不少,继续往下瞧,见是男婴,他脸上愁云当即消散无踪,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这是……朕的孙子!”
萧绍闻到屋内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息,眉心微微拢起。
唐季望向他:“玉侧妃,还有半个时辰。”
萧绍平静在床榻坐下,他轻轻握住玉妍的手,唇边是温柔的笑意:“辛苦你了。”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乍然出现一抹光,玉妍缓缓睁开眼,本来模糊不清的视野,突然看到如同成亲那日一般,温柔,干净的容颜。
“对……”玉妍艰难开口,“对不……起。我、我不是好人。”她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大出血,那盅萧衍送来的汤。
“不重要了。”萧绍仔细擦拭她满是汗水的脸,温声道,“很累就睡吧,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玉妍缓慢摇头,她不舍得眨眼,努力想看清萧绍,然而眼皮越来越重,她嘴巴微张,最后说了四个字:“小……心萧……衍。”
掌中的手逐渐冰凉,萧绍眸底浮起淡淡水色,他低头,唇落在玉妍手背:“玉妍,你曾说宫外有许多漂亮有趣的地方,我们去看吧。”
哗啦。
“胡闹!”萧昀震怒,一茶杯摔在地上。
萧绍跪得笔直,一动不动:“父皇,求您恩准。”
“你……”萧昀终究舍不得和萧绍说重话,他捂着起伏不定的胸膛,恨铁不成钢道,“不过一个女人,你目光为何如此短浅?”
“与她无关。”萧绍望着萧昀,“父皇,您心里很清楚,我不适合皇位。”
“……”萧昀紧抿着唇。
没错,萧绍除去身体不好,性情也过于温和,若是太平盛世,他会是仁君,可如今的萧朝,需要的并非仁君。
他手垂下来:“朕,会教你。”
“父皇。”萧绍握住萧昀微抖的手,漆黑的双眸清澈,坚定,“从小到大,我一直活在您的庇佑里。现在,请让我任性一次,离开您的庇护,去看看萧朝的锦绣河山。”
“你若想游玩,朕派人……”
“不是游玩。”萧绍微笑,“我是要好好活着。想吃肉时吃肉,想喝酒时喝酒,想哭时哭,想笑时笑,哪怕明天就这样死了,我亦想感受一次。”
萧昀沉默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弯月,久久,他才道:“平乐,你也要带走?”
萧平乐,萧绍给那小家伙取的名字。
听到萧平乐的名字,萧绍眉眼柔和:“不知能守护他多久,但儿臣想像您守护我一般,亲自守护他。”
萧昀望着萧绍许久不见的轻松神色,心口蓦然一酸。下一瞬,他做下他此生都不愿做的决定,转身挥手:“走吧,在朕后悔之前,走得越远越好!”
咚,咚,咚。
萧绍郑重嗑了三个响头:“父亲,您保重。”
最后一刻,他没有称呼父皇,萧昀没有回头,直到脚步声渐远,他才沉声威胁:“臭小子,三个月一封信报朕长孙的平安,否则,必抓你回来。”
萧绍停住,笑着点头:“遵旨。”
过半月,宫中传出消息,皇长孙感染天花,不治身亡,大皇子萧绍连接失去爱妃和儿子,忧思过度,郁结于心,也跟着去了。
萧昀大悲,紧急传了几位王爷进京。
不过转瞬,萧朝的天,开始变了。
已是深秋,城外的树叶黄了一层又一层。
萧绍把刚刚睡着的萧平乐轻轻放在软塌,从马车上跳下来。
唐季道:“保重。”
“我马上走了,就两个字?”萧绍笑着摇头。
“按时用药。”唐季添了两个字。
他开的药虽无法根治萧绍的病,但能缓解他的痛苦,而且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生命垂危之际,能穿越不同的世界完成任务换生命值,萧绍也可能有奇缘。
“好。”萧绍对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好友很是无奈,突然,他瞥到不远处树下有一熟悉身影。
他笑笑,招手:“时三小姐。”
那日,他看到唐季拉着时歌从玉妍屋里出来。他知唐季是有分寸之人,他如此这般,定有他的理由。
他相信,且尊重他的朋友。
故此他没有称呼时歌为弟妹。
时歌走到马车旁,唐季看她一眼,默默上车给萧平乐检查他非常健康的身体。
四下安静,时歌认真道:“对不起。”
萧绍诧异看她一眼:“为何?”
“你……”时歌尴尬挠挠头,她深吸口气,一鼓作气道,“无法和你解释,总之,真的非常抱歉。”
萧绍沉默一会儿,冷不丁问:“你觉得痛苦活着,有意义么?”
时歌没有犹豫:“有。”
萧绍赞赏点头:“曾经我认为没有意义。直到有朋友告诉我,‘活着就得忍受痛苦,但生存就是为在痛苦中找到意义’,我突然醍醐灌顶,我的人生或许痛苦,却也能有其他色彩,活着,本身已是一件幸运的事。”
活着就得忍受痛苦,但生存就是为在痛苦中找到意义?
时歌觉得这句话实在耳熟,她问:“请问您朋友是?”
“唐季。”萧绍笑道,“这是他家乡的话。”
“哦哦。”时歌点头,拿出一本厚厚的牛皮书送给萧绍。
里面牛皮书写满时歌从小到大看书看电视见过的所有养身食谱,以及锻炼身体的运动方法,虽然对治病没用,但强身健体,怎么也是好的。
萧绍收下,夕阳西斜,他同两人告别。
前任御前统领,现在的马夫,一挥马鞭,马车很快消失在视野。
时歌慢慢走在唐季身后,走着走着,她突地停住,抬头瞪着唐季高大的背影。
她想起来了。
活着就得忍受痛苦,但生存就是为在痛苦中找到意义。
是电影《华氏451》的经典台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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