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大宅灯火通明。
除了仍未归来的宋曼香,褚高光的家人近乎聚齐,可他心中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刚从父亲口中得知家族对二弟的相关决定。
真办法了吗......
褚高光看着笑容灿烂的二弟,难掩脸上的黯然。
从两个月前,他被调至特事所,开始逐渐深入地接触超凡领域,在这段时间当中,更是亲身经历了玉龙山脉的诸多事件。
经历的事件越多,他对佛道诸神的看法也日益改观。
他之前的态度近乎不屑一顾,现在虽说不上全身心地信奉,但绝对能称得上敬畏。
因此他在得知姑射一脉的存在后,当即向上头请假并向对方发出邀请。
可惜,他并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请齐聚琉山的众多道门清修。
这些清修可能比不上那位清净山人,但能被特事所看重,总归有几分不凡之处。
然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真道士始终都是少数,从结果上来看,这位受邀而来的秋水女冠,终究没能解决自己的心头大患,没能对二弟的病情起到帮助。
褚高光心中苦涩,强打着精神和家人吃完晚饭,便怏怏地返回自己的房屋,颓然地向床上倒去。
这趟觉睡得并不安稳。
半夜,他被一阵惊恐呼喊所吵醒。
怎么回事!
褚高光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穿起衣服,毫不犹豫地赶向自家二弟的房间。
果不其然,褚父以及褚老爷子早就守在了自家二弟的房门外,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母亲竟然也赶回了家中,而且身旁似乎还带着一位面相略显稚嫩的道士。
而更让他惊讶的,则是褚父似乎正训斥着宋曼香,且褚老爷子罕见地没有帮腔。
褚高光心中一沉。
他避开训斥场景,径直走进屋子,向守在床边的妹妹和褚老太询问二弟的身体情况:“怎么回事?”
“二哥又发高烧,刚刚测了一下体温,三十九度六,”褚家三妹满脸是泪,她见自家大哥来了,连忙说明情况并让出位置。
“三十九度六!”褚高光忍不住大喊一句。
“哥,你来了,你快去劝劝父亲,母亲是为我好,不准去怪罪她,”褚守义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隐约间听见自家大哥的吼叫,当即挣扎着睁开眼,“其实我在医院里,也总是三天两头地发热,只要吃了药、打了针,过上一阵就能自愈,你们没必要这么担心。”
褚高光握住弟弟的手,顿时感受到对方散发的一阵异于常人的温度,心中一阵发颤。
“好,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他轻轻地拍了拍对方,便退后一步,将位子重新让给两人,自己则是走出门外,来到褚父与褚老爷子的跟前。
褚父已经停止了训斥,但眼神中的怒火与悲凉显而易见,而宋曼香更是无神地站在一旁,通过依靠背后的墙壁才能勉强站立。
褚高光整理心情。
他直接询问起来龙去脉,经过一番简短的交谈,很快就还原出了事实。
他双眼锋利地看向明山:“你师傅调配的汤药到底有什么成分!”
明山摇头:“汤药并无有害成分,可能是......”
褚高光顾不得明山是自己母亲请来的客人,打断话语直接质问:“既然并无有害成分,那么我二弟为何是现在这幅模样!他现在的提问是三十九度六!”
“汤药确实没有问题,问题可能出在汤药的调配浓度上,”明山同样神色担忧,但语气始终不卑不亢,“不过还请善信放心,我之前也曾遇到因服下过高浓度汤药而导致体表热度猛增的情况,这时候只需要等待五分钟左右即可。”
褚高光当即想要怒斥,却被褚老爷子拦下话头。
褚老爷子虽然语气平静,但言语之间的质询意味仍旧展露无遗,说起话来更是让人心惊:“暂且不提汤药的有效性,既然是药力过猛,那你可曾听说过虚不受补的情况?”
“白涟龙元汤并非虎狼之药,即便出现药力过多的情况,它也不会一次性释放出来,而是缓慢流转于体内慢慢消化。”明山语气诚恳,“当然,这并不能为我的行为开脱,拘方下药本就不是上策,再加上我的医术不如师傅,高估了那位善信的体质强度,最终引发这些事端。”
褚老爷子沉默良久:“既然如此,那我就等待一刻钟,高光,你现在立即去门口等着,刚才我已经通知医院,他们会立即赶过来。”
褚高光压下心中怒火,将这个要求应了下来,并向门外走去。
场上氛围恢复缄默。
只有宋曼香在轻声絮语:“我明明感觉到了汤药的不同凡响,这怎么会,怎么会......”
褚父依旧铁青着脸。
褚老爷子叹了口气:“即便有所不同,你也应该提前去做一下检验,何必急着让阿义服下去?你当真是......关心则乱!”
宋曼香传出啜泣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众人没有在门外继续等下去,而是来到屋内,默默地看着床上的褚守义。
“哥醒过来了!”褚家三妹忽然发出惊喜的声音。
宋曼香满脸泪水,连忙奔到床头:“孩子,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褚守义睁开眼。
他刚开始还是有些怔忡,但眼中很快闪过一丝惊奇,顾不得回答母亲的话语,连忙用手肘撑着身体坐起来,赫然发现并不像之前那么吃力。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当即掀开被子,扒开妹妹、母亲等人伸过来的搀扶的手,独自下床,并脚步稳定地开始在屋内来回走动。
他看向周围瞪大眼睛的家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我感觉活过来了。”
半个钟头后。
明山扶起九十度鞠躬感谢的褚高光,并在宋曼香的带领下,前往客房休息。
褚高光望着明山彻底走远的背影,转头看向自家褚父和褚老爷子,均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喜与凝重。
他斟酌言语:“爸,这位道长......”
“易渊观应该是我们目前为止发现的第四个超凡势力。”褚父直接定下结论。
褚高光闭上眼,良久过后,开口说道:“我并不建议立即将此事报告给特事所。”
褚老爷子:“你有私心?”
褚高光:“嗯,他们救了二弟。”
褚父:“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山鬼、少司命、姑射一脉,这三座大山已经压得特事所喘不过气来,他们现在近乎疯了一般到处搜寻超凡迹象,迫不及待地想要增加自己的实力,我尚且还好,不在特事所的体系之内,但你身为行动部门的主管,一旦被发现恐怕......”
褚高光:“我知道,四大超凡势力,河伯没有存在感,其余三大势力表面上是合作,但特事所却没有掌握到一丁点主动权,形势确实严峻——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向上面打报告的理由。”
褚父:“你不应该这么感情用事。”
褚老爷子:“高光也不全是感情用事吧?”
褚高光笑了笑:“特事所能成为三大势力的合作方,为什么褚家不能?”
......
......
暮色四合。
秋水女冠坐在庭院的古榕树下,手指拨弄着石桌上的黑白棋子,自娱自乐。
按照约定,她在观测完褚家家宅的风水走向后,褚高光会依言相赠一本相术心得,然而无奈的是,这本相术心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不少地方出现虫蛀、脱页、字迹模糊等情况。
因此在褚高光的建议下,秋水女冠选择暂时留宿,等请来的专家修复完古籍后,再离开此地。
相术心得的破损程度较浅,修复难度其实还算简单,只是存在毛病的页数太多,如果只打算保证内容没有缺失,那么大概需要一周的时间。
秋水女冠轻捻棋子。
她一边估算离去的时间,一边百无聊赖地模拟棋局,然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响动,似是有人在惊呼,又似是有人在大声哭喊。
秋水女冠不由得皱起眉头。
褚家家宅位于一个普通地级市的市郊,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宅门。
大宅门里面的独院很多,各有各的用处,她现在便是住在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秋兰院当中,与褚家人所在的几个主院相距甚远。
然而眼下主院的动静竟然还是传到了这里,恐怕发生的事情非同小可......
秋水女冠将棋局收好。
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在原地静静地待了半晌,见院子里始终没有人进来,这才缓慢地走回屋内,并将门窗一一闭紧,不主动去探听外面的动静。
一夜好梦。
翌日,秋水女冠从睡眠中醒来。
她没来由地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劲,这种变化隐晦而细微,但她没有选择忽略这种感受,而是沉心静气地更加仔细地体会起来。
从小开始,秋水女冠就与旁人不同。
这种不同,不仅体现在她那强大的记忆能力,还体现在那若有若无的第六感。
她总是能感知到某种玄妙的东西。
在人生的前几十年里,第六感其实并不明显,甚至大多数时间都宛如不存在一样。
但从前两个月起,这种感觉就愈发强烈起来。
尤其是不久前的琉山一行,秋水女冠完全可以肯定,当时的她确实感知到了某种变化——就好比眼下她再次明显感知到了周围环境的不同。
秋水女冠没办法具体地将其描述出来。
她利索地洗漱一番,随后推开秋兰院的大门,开始沿着大宅门内逛了起来。
她没有擅自往隐秘的地方闯,活动范围均局限于装有监控摄像头的走廊,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褚家家宅确实够大。
秋水女冠逛了接近十分钟,也才将一段走廊给走完,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在这段时间内,她的心中并没有再次涌现刚醒之时的特殊悸动。
“道长,您怎么在这儿?”褚高光的身影忽然进入女冠的视野,“修复古籍的专家已经到了,我刚想去喊您和他们见上一面。”
“有劳了,”秋水女冠行了一礼,随后跟着对方前往另一处安置专家的院子,路上她仔细看了对方好几眼,语气有些许诧异,“昨天还隐见颓唐,今天却眉眼舒展,看来今天居士的心情很是不错。”
褚高光扬眉,不过他也没有否认,反而爽朗一笑:“喜形于色,我的这点心境修为倒是让道长见笑了,不过我二弟的身体有好转的希望,我很难不对此感到高兴。”
或许是真的为此感到十分欣喜,他的话语也较平常多一些,语气更多了一丝感慨:“昨天晚上,因为换了环境,我二弟的身体突然发生状况,束手无策之际,母亲却带着希望赶了回来,这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秋水女冠淡淡一笑。
两人言谈之际,就走到了一处院子当中,与专家们稍微交流一番,便敲定了修复古籍的相关事宜,而专家给出的古籍修复截止时间与秋水女冠之前的预测差不多,大概在八天之后。
秋水女冠本以为这八天会很平顺地过去,但没想到这期间,却碰见了几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第一天,相安无事,褚高光远行。
第二天,褚家频繁迎来众多面孔,不乏有些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人。
第四天,她首次见到明山,褚家很大方地介绍了他的来历。
第五天,当初曾在琉山山脚,向自己提出“道门研究项目”邀约的温书昀,突然出现在褚家的家门口,随行的还有两位当初同样被邀请至琉山的中年学者。
她若没有记错,根据当初在琉山凉亭的闲聊内容来看,随行而来的两位中年学者,在丹鼎、道医等领域很有一番见解。
尤其是道医方面,他们不仅能够讲述历史上的各种案例,还能从中找出相应的现代理论支撑,完全可以算是做到了承前启后。
秋水女冠对他们是抱有敬重之心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敏感,她当时与两人交谈之时,隐约觉得,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了点惋惜,若是细究还能看出几分不甚明显的优越感。
而更让她有些不明所以的,是在三人拜访离去之时,那股莫名的感觉竟然再次涌上了她的心头——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浮动一样。
这种波动始终在心头萦绕。
第五天,波动的幅度达到了峰值并最终归于平静,似乎是保持在了某种稳定状态。
第六天,温书昀再次上门,同时前来的,还有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冲微道人,但这次相见,对方给秋水女冠带来的感觉,却多出了某种韵味——和褚家波动有些神似。
而且秋水女冠注意到,无论是温书昀还是褚家,对待冲微道人的态度都更加尊敬,前者还稍稍带了点熟稔。
第八天,古籍修复完成,秋水女冠动身离开。
郊区小道上。
她走在路上,回想着褚家的种种,有些出神。
就在此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阵吆喝。
“卖书咯,道门五术,十块钱一本。”
秋水女冠顺着声音望去,发现路边正坐着一位老者,老者跟前摆了一个地摊,上面放着十几本书籍。
她感到几分趣味,当即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