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静玉只给康和帝提供了一个思路,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康和帝却一直傻乎乎地瞧着边静玉。
沈怡轻咳一声, 吸引了康和帝的注意力, 问:“皇上, 您觉得边侍读这想法如何?”
“朕、朕觉得很好。”康和帝说。
沈怡略等了等, 发现康和帝只有这么一句话,再说不出其他的内容了。他不得不给了康和帝一些提示,问:“既然皇上觉得好,那您可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比如说, 我们该派谁去岛国?他又该用什么方式去, 是走官方的途径,还是走民间的途径。岛国现在两派相争, 您觉得扶持其中哪一派更好呢?”
康和帝立刻看向边静玉, 想从边静玉那里得到答案。边静玉却笑而不语。
沈怡用一种鼓励的、信任的目光看着康和帝。
康和帝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他这会儿忽然觉得紧张了, 这种心情就和他明明没有准备好却被太傅考校功课时的心情一模一样。不,这两位侍读好像比那三位太傅更加可怕。到底该怎么做呢?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呢?康和帝结结巴巴地说:“朕、朕觉得……应该走民间的途径,不能走官方途径。”
“为什么?”沈怡追问道。
“因为……因为……因为我们使得是离间计!对对对, 是离间计。”康和帝觉得自己终于说出了一点点有用的话,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当然不能用官方的名义来施离间计, 只能悄悄地来。”
“嗯,您说得有点道理。然后呢?还有别的原因吗?”沈怡又问。
“啊?”康和帝本来以为这个问题已经回答完了。然而沈怡问得认真,于是他刚刚松了的那口气再一次提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说:“朕、朕觉得,岛国的贵族没有那么傻吧?要是咱们走官方途径,他们肯定会心存警惕, 说不定还会团结起来,轻易不受我们的挑拨离间。但如果咱们的人装成大商人,也许他们不会把商人放在眼里,只想从商人的手里得到更多的资源,肯定想不到商人在反算计他们。”
沈怡点了点头,示意康和帝继续往下说。
康和帝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没有过关。于是他又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啊。
边静玉和沈怡都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忽然,康和帝真的抓到了一丝灵感,说:“朕知道了!我们周边不只岛国一个小国家,还有其他好多小国家。如果我们走了官方的途径,等岛国内政出事时,其他小国家会怀疑我们想要插手他们的内政。”这不利于边境稳定。如果朝廷真有吞并这些小国家的意思,那么他们没必要提前引起周边小国的警惕。如果朝廷没有吞并这些小国家的意思,那么他们就更没有必要坏了自己天-朝上国对外的形象。
沈怡和边静玉对视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满意。
沈怡又问:“那么皇上想要扶持他们国内的哪一派呢?”
康和帝本来想说,自然是扶持原本胜利的那一派,因为输掉的那一派就是海匪的幕后推手,而他们的目的是彻底消灭海匪和海匪背后的岛国贵族。但康和帝总觉得沈怡和边静玉的笑容中似乎有些微妙,于是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试探着说:“莫非我们应该设法扶持原本要输掉的那一派吗?”
沈怡一脸无辜地说:“原来皇上是这么想的啊?有什么理由吗?”
康和帝从沈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道:“两派会在这一两年内分出胜负,这说明他们已经斗到尾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赢的那派说不定已经掌控了全局,他们不需要借助外力,我们的人就很难接近他们,非要接近的话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但输的那派却急需要外援。”
“然后呢?”沈怡不紧不慢地追问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啊!康和帝露出了小狗狗般纯良的眼神,试图蒙混过关。
沈怡却不为所动。
“前天,太傅在课上讲了什么?”见康和帝真的想不出来了,边静玉就给了他一点点提示。
康和帝努力回忆着那天的功课,恍然大悟地说:“为了平衡!对对对,就是平衡,太傅前些日子讲过的。扶、扶持原本就要赢了那派,只不过是让输的那派更惨而已。等输的那派彻底输了以后,赢的那派就没有对手了,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像输的那派一样,开始把目光转移到我们身上?只有扶持输的那派,让两派旗鼓相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分不出胜负,两派才能互相消磨,再也没精力向外发展。”
康和帝起先还说得磕磕绊绊,但慢慢就变得流畅了。
沈怡也不吝表扬,笑着说:“原来如此!皇上说得很有道理,臣受教了。”
康和帝彻底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过关了以后,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等康和帝笑够了,边静玉微笑着说:“皇上,叫我们的人乔装成商人确实是个好主意,不过我们还可以再给他加一点身世背景。比如说,他本是江南富商之子,却被权贵害得家破人亡,在国内活不下去了,只好怀着对朝廷的仇恨偷渡去了岛国。不过,他虽在逃亡,手里却还捏着家族偷偷藏起来的巨额宝藏,与此同时他非常很懂谋略。像这样走投无路却又有利可图的人,更加容易赢得别人的信任。”
康和帝正要喝水,听到边静玉这番话,竟然端着茶盏忘了喝。
沈怡补充说:“因为怀有仇恨,所以他野心勃勃又不择手段就可以理解了。所以这是个长期任务,我们可以有个十年二十年的计划。只要操纵得当,我们的人可以成为一枚深深插入岛国腹部的钉子。”
康和帝呆住了。他抱着茶盏想,朕果然还是太单纯了!
沈怡又说:“不过,这样一来,这个被派去岛国的‘流亡商人’的人选就非常重要了。如果他在任务中迷失自己,他给我们带来的损失是巨大的。皇上,所以您觉得我们可以选谁呢,又该如何控制他?”
“选、选谁?”康和帝在这方面毫无概念,“控、控制他?”
康和帝显然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比如说,可以控制他的家人,让他时刻谨记自己是在出任务。”边静玉给康和帝出着主意。
康和帝闻言露出了纠结的表情,说:“可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控制他的家人什么的……”
边静玉的眼中藏着笑意,他其实很喜欢康和帝这种心性,但他嘴上却说:“不然呢?如果我们不往他的脖子里套上枷锁,万一他迷上岛国女人和财宝,万一他生出不该有的野心,那时该怎么办?皇上不会是想说,只要给他灌输些忠君爱国的思想就够了吧?如果单纯的教育有用,世上就没有坏人了。”
康和帝若有所思。
边静玉说:“所以,控制他的家人?”
康和帝还是摇摇头,说:“可是,如果我们真的派了这样一个人背井离乡去了岛国,他放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需要背负巨大的压力行挑拨之事……对于这样的勇士,我们真的要控制他的家人吗?”
康和帝越说声音越小。他甚至低下了头,因为害怕从边静玉脸上看到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皇上觉得,该用什么方法控制他?”边静玉问。
康和帝心里一下子冒出了很多想法,但是又一点一点被他自己推翻。十几二十年的任务期太漫长了,如果不想个很好的方法出来,谁知道任务期里会出现什么意外?最后,康和帝无奈地摇了摇头。
边静玉问:“皇上不愿意控制他的家人,是因为您觉得这是阴谋,对不对?”
“朕的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康和帝略有些低落地问。
边静玉笑着说:“不,臣觉得皇上这想法很好。”
康和帝愣了一下。他见边静玉笑得真心实意,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不过臣以为,同样是控制家人,可以是阴谋,也可以用阳谋来达成。”边静玉又说,“举个例子,如果臣义弟的年纪再长一点,皇上可以派他去岛国。他是沈家人。沈家世代为将,是名门世家。皇上即使什么都不做,义弟也不会背叛国家,因为他身上背负着历代沈家人的荣光,他不能让家族蒙羞。这就是阳谋,即使皇上您什么都不做,但只要您选中了臣的义弟,您就已经用他的家人在限制他了。”
康和帝只觉得豁然开朗,有一种七窍通了六窍的畅快感觉。
等等,这不是一窍不通的意思吗?
边静玉之所以用了小苏儿举例子,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个年纪的小苏儿并不能为帝所用。他继续说:“帝王当有大胸怀。皇上不愿意用阴谋,这是好的。那么皇上您就该更懂阳谋、更懂人心才是。”
今天的课外辅导课就到这里了,边静玉和沈怡起身告辞,把空间留给康和帝,让他慢慢消化。
几天之后,康和帝郑重地召了几位阁老来议事,说起了梦中之事,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要重新组建海军,这事交由刚刚在地动救灾中立下大功的沈将军负责。与此同时,康和帝提出了要派人去岛国。
神王虽然没能彻底改变这个时代,但还是有一些思想传了下来。比如说,如今的读书人再如何迂腐,也不会冒出“打了胜仗后要给输掉的小国家一些好处,以彰显天-朝上国的风范”这种可笑的想法。所以,阁老们没人觉得派人去岛国行挑拨之事不够磊落,反倒觉得康和帝很有想法。他们颇为欣慰。
三位太傅私底下说,皇上虽然在功课上学得不太如意,但行事上却总让人眼睛一亮啊!
边静玉和沈怡在辅导康和帝时,并没有把所有的细节都帮康和帝完善好。事实上,他们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帮康和帝出主意,他们只是在引导康和帝进行思考而已。所以,当康和帝在阁老面前说出自己的想法后,阁老们作为老狐狸,又补充了一二三四点,听得康和帝连连点头,好像又学到了不少。
如果夫夫俩在一开始就把细节都完善好了,阁老们没话说,那康和帝和阁老之间就会缺乏交流。这样可不行。他身为帝王,能力方面可以欠缺点,却一定要明白手底下人的长处和他们的性格特点。
虽然夫夫俩会在私底下给康和帝加课,但总得来说,他们的日子还是过得很悠闲。他们好像是整座皇宫里最闲的两个人。于是他们就把那套精神力修炼法拿了出来。因为缺乏设备,能为他们所用的方法只有“冥想”这一个,如果他们这辈子好好冥想,等到了去世的时候,精神力应该能增加一咪-咪。
一咪-咪能管什么用?
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练吧。
这冥想和佛教里的禅修、道教里的打坐有些许相似。
夫夫俩摆好造型后先聊了些闲天。边静玉说,按照康和帝提供的线索,他应该是从四五年后重生回来的,那他的心理年纪理应有二十岁了,怎么还会这么孩子气?沈怡就说,也许不是真的重生呢?康和帝总说在梦中得了老祖宗指点,也许只是在梦里窥到了未来。边静玉觉得沈怡这说法很有道理。
夫夫俩只用三言两语就把康和帝的情况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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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总是待在屋子里做什么?”康和帝好奇地问。
“我们在打坐。”边静玉如此说。精神力修炼法自然是不能说出去的,打坐也是好借口。
“打坐?”
“对啊。打坐可以调心养性,可以养生健体,可以益寿延年。所以我们在打坐。”边静玉说。
康和帝:“……”
两位侍读是不是已经忘了,你们才十二岁,比朕还小了两岁啊,从这时就开始注重养生是不是太早了一点?!康和帝觉得不能理解,便说:“打坐啊……朕也对打坐很有兴趣,请一定要教一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