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的两位主子陷入冷战了,为了一只鹦鹉。
沈二爷亲口说要为大女儿寻一只鹦鹉做宠物, 结果大姑娘眼巴巴地等了一日, 连根鹦鹉毛都没有瞧见, 倒是听说沈二爷在大门口把一只漂亮的鹦鹉塞给长房的大少爷了。小杨氏可不是得气坏了么!
沈二爷起先还耐心解释, 道:“那鸟儿不是个好的。我买它时,它冲着我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等我把它拎回家了, 它张口老子闭口鸡儿。这样一只粗俗的鸟儿怎么可以给家里的姑娘们玩呢?”
姑娘细腻风雅, 男孩皮实粗糙。见雪在军营中长大,自然不会嫌鹦鹉粗俗。
所以, 这鹦鹉给了见雪, 不是刚刚好吗?总之, 这在沈二爷看来根本就不叫事儿,他不明白妻子为什么要发脾气。不过,他这人纨绔归纨绔, 在家里家外都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但他对家人还是很好的。所以他嬉皮笑脸地哄了妻子一通,又发誓说, 他保证给自己亲女儿再找一只更好的鸟儿回来。
在这个时代,能低下头来哄妻子开心的男人并不多。世间礼法从来只说妻子一定要以夫为天,却不说丈夫要顺从妻子。沈二爷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子若被别人瞧了去,肯定会有人说小杨氏好福气。然而小杨氏却最见不得沈二爷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她心里本来只存着七分的火气,这下子又加了三分。
小杨氏冷笑着说:“反正鹦鹉已经送给你宝贝侄子了, 我从未瞧见过它,也没听它说过话,现在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知道你怪我这些年没能给你生出儿子来,也怪珍珍是个女儿,可珍珍到底是你的亲骨头,你也忍心为了一个隔房的侄子作践珍珍!”珍珍是大姑娘的小名,是老夫人亲自取的。
沈二爷微微一皱眉,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不好看。
“怎么的?你还给我摆脸色?我嫁给你十一年,自问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即便我生不出儿子,我给你纳了一屋子的妾,也没瞧见她们谁给你生个儿子出来啊?”小杨氏脸上的嘲讽更甚,“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吧……只怕送子娘娘心里都是有数的,像你这样没本事的人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来!”
小杨氏这话说得实在太诛心了。沈二爷的眼睛都气红了。只他没有打女人的习惯,因此狠狠地瞪了小杨氏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把门摔得噼啪响。沈二爷一路跑到花园里,用拳头狠砸了一下树。
虽说小杨氏和沈二爷是青梅竹马,他们俩小时候曾经玩得极好,但男女七岁不同席,等他们长大了,他们每日也就是在给老夫人请安时见上一面,再也没有在一起胡闹过,彼此间自然疏远了很多。
刚刚成亲时的沈二爷见小杨氏对自己不算热情,他心里记着幼时的情谊,并没有多想,只以为这是女人长大后自然而然会有的变化,她们会从疯丫头变成知书达理的贵女,而贵女都是比较端着的。然而,小杨氏刚刚口不择言说出了心里话,沈二爷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其实小杨氏一直看不起他吧?
沈二爷气得又砸了一下树。
人非草木。
沈二爷成亲已有十一年,哪怕刚成亲时还比较单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其实隐隐猜到了小杨氏嫌弃他没本事。只他一直不愿意和小杨氏摊开了说。却不想,到底还是被小杨氏自己说破了真相。
慎思堂中,小杨氏冷笑着看沈二爷离开。她的奶娘郑嬷嬷——也就是赖大胆的亲娘——本来毫无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里,见沈二爷气走了,她才凑到小杨氏身边,说:“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按理来说,当小杨氏嫁人后,身边伺候的人就都应该改口叫她夫人了,但郑嬷嬷私底下却一直叫着姑娘。
小杨氏不耐烦地说:“行了!不说这些了,石大递消息过来了吗,怎么说?”
“递了递了。石大说,那位这两天都不爱去方氏跟前请安了,总偷偷摸摸地往外跑。这不,今天又偷偷跑出去了,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带。”郑嬷嬷说。她口中的那一位便是指大少爷沈长-枪了。
小杨氏翘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一下。
这石大原本是在定安堂里伺候的。定安堂是沈将军和方氏住的院子。十多年前,沈将军带着妻儿去了西北时,同时也带去了一批伺候的人,石大也包括在内。这次长房回京了,石大也跟着回来了。
小杨氏早在十多年前就想方设法地把石大收买了,这些年石大一直给她传着消息。
长房身边的人其实特别难以被收买。别看小杨氏一直管着家,而定安堂因为长房常驻西北常年空着,其实小杨氏的手根本伸不进定安堂去。因为在定安堂里伺候的全都是伤残的老兵,这些老兵虽不能再上战场了,但看守一个院子却绰绰有余。小杨氏努力了这么多年,被她收买的就只有石大一个。
石大也是伤残老兵。别的老兵都在沈家的帮助下娶妻生子了,而且他们的儿子大都选择继续追随沈家,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沈家。石大不一样,有流言说他在战场上伤了命根子,所以他一直没有娶妻,只从弟弟家里过继了一个儿子。他弟弟舍不得把健康的儿子过继给他,就把胎里带疾的石小蛋过继给了他。石小蛋天生缺了半只胳膊,肯定是不能上战场的,就在石大的帮助下买了几亩田种着。
小杨氏从石小蛋身上入手,先礼后兵地磨了一年,也就把石大收买了。
石大随长房住在西北时,每月都会偷偷给小杨氏寄一封信来,说说大少爷沈长-枪的近况。在他的信里,大少爷是一个既平庸又吃不了苦的人。长辈让他学文,老举人才教了他半年,就受不了他了,只能摇着头叹着气地走了。长辈让他学武,他又嫌学武辛苦,千方百计赖了去,至今不会沈家枪法。
小杨氏是个有心计的,虽收买了石大,却也不是很相信他。直到这次长房回京,小杨氏亲眼见到了大少爷沈长-枪的手。他手上竟然连一个茧子都没有!呵,这人果然吃不了苦,果然没学沈家枪法!
至此,小杨氏再不怀疑石大信中的内容。明明沈长-枪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小杨氏却觉得沈长-枪就像石大信上写得那样,既愚蠢又上不得台面。她已经彻底轻看了沈长-枪,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当年,二夫人可劲地收买石蛋,真把我家那老实孩子吓坏了。少将军便说,叫我假意顺从了二夫人。”石大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子,是二房的人刚赏的,丢给沈七,叫他去买几坛子酒来,见者有份!
石大怎么可能会被一些小恩小惠收买呢?!他自然是忠于沈家的。少将军便是沈将军。沈将军看在继母、二弟的面上,虽然知道小杨氏在收买自己院子里的人,却没有选择揭发她。当然,沈将军或许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假意让石大被小杨氏收买了,看看小杨氏到底是什么目的!若小杨氏敢刺探军情,那么老夫人杨氏根本保不住她!结果,小杨氏别的什么都不问,只打探和沈长-枪有关的消息。
沈将军到底是男人,搞不懂内宅女人都是怎么想的,就在私底下对石大说:“弟妹怕是自己没能生出儿子来,才眼巴巴盯着我的儿子。这样吧,你也莫要刺激她了,拣着她爱听的话定期回她就好了。”
石大心里有数了,后来就一直是这么做的。他得意地说:“大将军当初不是给大少爷请了个老举人当先生吗?那老举人颇为自傲,喜欢用下巴看人,结果他才教了大少爷几个月,肚子里的东西就被大少爷掏空了,只能灰溜溜地请辞。嘿嘿,咱们大少爷真是天纵奇才啊!不过,二夫人肯定不想听到这样的话,我便说那举人受不了大少爷叹着气走了。这话也不算是撒谎,全看二夫人自己怎么理解了。”
再有大少爷不愿练武的话,其实大少爷很有领兵作战的天赋,别看大少爷才十二岁,他早就以军师的身份跟着父亲上过战场了,献计帮沈将军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但是,大少爷确实没有练武的天赋。他是能吃苦的,但他就是学不会沈家枪啊!折腾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放弃了,只叫沈一多学点。
还有这两日,大少爷领着沈一、凌叔出门,一看就是有正事要办。但二房来找石大说话时,石大却只说大少爷偷偷摸摸溜出去玩了。石大自觉已经很体谅二夫人这种迟迟没能生出儿子来的主母了。
京郊的庄子里。
小乞儿们吃了一顿饱饭,又洗过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只觉得自己过上了神仙日子。其实饭不能说多好,是黑面馒头就咸菜。衣服也不能说多好,是粗布短打。不过,这样的衣食就刚刚好了。若真给小乞儿们上了鸡鸭鱼肉、绫罗锦缎,小苏儿不一定领情,反而会以为沈家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小苏儿是个机灵的,没花多少时间就跟庄子里的人说上话了。他在庄子里绕了一圈,回来找同伴们商量,说:“沈家果然是厚道人家,对下人并不苛责。我以前在京城里乞讨时,听人说起过沈家,很少有人会说沈家坏话。即便是沈家那位不着调的二爷,也只是纨绔了些,从不做什么仗势欺人的事。”
“老大,你想要留在这里?”有乞儿问。
小苏儿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以前就想过要找个正经的活儿干,只是运气不好,总不能成事。这回沈家愿意帮助我们,我们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我们不如求求主家,留在庄子上帮他们干干活。”
乞儿们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们都习惯听小苏儿的了。
小苏儿就找上了沈三。因为是沈三领他们进庄子的,小苏儿一直以为沈三是某管事的儿子,他觉得沈三手里肯定有一点权利。小苏儿对沈三说:“大哥,不知道庄子上缺不缺人手,我们能不能……”
沈三愣了一下,问:“你们想留在庄子上干活?”
小苏儿点了点头,说:“对!不过,那个……我、我想签活契。”
沈三神色复杂地看着小苏儿。沈三隐隐知道,这小苏儿肯定和沈家有些关系,指不定就是一位少爷呢!堂堂沈家少爷要在沈家的庄子上找活干,还要签卖身契?沈三一时间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小苏儿见沈三面色不对,以为沈家只要签死契的,连忙说:“并非是我不识好歹,只我以后还想干大事呢……大哥,我不想一辈子当乞丐,也不想一辈子当下人。工钱少点都没关系,可以签活契吗?”
也是小苏儿见沈三品性正直,所以他才说了真话。要不然,他这些话是不会随便说的。一个朝不保夕的小乞儿竟然还想做大事?这样的话说出来不是惹人发笑吗?但小苏儿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沈三拍了拍小苏儿的肩膀,说:“别担心,你一定能心想事成的。”
小苏儿咧嘴一笑,只当沈三答应他签活契了,道:“大恩不言谢。大哥,你真是好人。”
沈三莫名觉得腿肚子有点软。别叫大哥了,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