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又到了年末。
自从沈怡和边静玉住到了老宅, 沈老爷子就不舍得放他们离开了。这两个可是大宝贝啊!
沈老爷子经常会在家里招待老友, 以前老友来了, 他就卖弄自己新得的好茶、兰花和古董。现在老友来了, 他就领他们去书房品鉴一下沈怡抄的《出师表》和边静玉抄的《陋室铭》,这都是沈怡和边静玉平时的毛笔练习作,被沈老爷子找来老工匠仔细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沈老爷子还放录音给老友听,那是边静玉弹古琴时被他偷偷录下来的, 他已经录了《酒狂》、《高山流水》和《普庵咒》。
从古至今一直都有字如其人的说法, 所以字在很多时候都不仅仅是字,还透着其主人的情感和品性。《出师表》写得大气, 《陋室铭》带着灵气。老友们听说这些字是沈老爷子的孙子们写的, 倒不觉得沈老爷子在吹牛, 反而在心里勾勒出了两个英气、俊雅的少年人形象。等他们又闭着眼睛品过了古琴曲,即使录好的音乐中带着一些杂音,但也不失为好作品。于是, 老友们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了,纷纷开玩笑道:“怎么不叫你两个宝贝孙子出来见人呢?难道你还担心我们把你的孙子抢走吗?”
沈老爷子又找到了一个卖弄的点,说:“哪里是我把他们藏起来啊, 他们都忙着……”说着,沈老爷子伸手指了指旁边的副楼:“喏,他们正在里头上课。明年要参加高考了,现在每天都不得闲的。”
我家孙子十岁就能参加高考,羡慕死你们!
老友们看不惯沈老爷子这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摇着头说:“你啊你啊……赶紧把身后的尾巴藏藏好吧,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不过,早知道你孙子是个有本事的,没想到忽然认的干孙子也这样优秀。”
边静玉其实并没有正式认沈老爷子做干亲,只是随着沈怡叫沈老爷子一声爷爷罢了。
沈老爷子厚着脸皮在老友面前“骗”了个干亲的名分!
因为两个孩子住到了老宅,沈承平回老宅的次数就增多了。他本来只在周末时回老宅,而现在工作日若是不用加班也会回来。他知道沈怡和边静玉每天都要上课,到家后就直接去了副楼。这一天,夫夫俩刚完成了一个小测验,沈承平回来时,家教老师正在改试卷,夫夫俩就在一旁拆读者来信。
京城晚报的编辑让王编辑帮他们说说好话,看在兄弟单位的份上,王编辑就打电话给沈怡,向他传达了一下京城晚报的诚意。沈怡和边静玉私底下商量了一下,给报纸专栏写文章并不费劲,他们这点空闲时间还是有的,也就答应了京城晚报的邀稿,不过他们并没有在私底下和晚报编辑见面。而自从他们在晚报上开辟情感专栏后,他们收到的读者来信就越来越多了,因为专栏中本来就有一个回读者来信的环节,就是冠英从每期的读者来信中挑选一封进行回复,这封回信是要被刊登在报纸上的。
读信这活挺累的。
什么我爱她她爱他他爱另一个她的多角恋,看得沈怡头昏脑涨,半点回信的欲望都没有。沈怡赶紧喝了一口温牛奶冷静下。边静玉把自己手里的信递给沈怡,说:“我们下期就回这一封吧。”沈怡接过信纸一看,这封信是一位身在农村的教师写的,但并不是为了他本人的事,而是为了他姐姐的事。
这位姐姐的遭遇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她是农村人,家里成分好、兄弟多,在村里算是大户了,当年知青下乡时,有个男知青看上她了,两人就举办婚礼组建了家庭。结果,等到知青返城的政策出台后,那男知青嘴里说着要回家看看父母,待城里诸事稳定就把妻女接到城里去,结果他就那么一去不复返了!女方的家里人好不容易找到了男知青,他却已经新娶了老婆,新老婆的肚子都大了。因为当时在乡下举办婚礼时没有拿结婚证,男方直接耍起了赖,只愿意给点生活费,却不承认这门亲事。
这位农村教师在信里说,姐姐的遭遇在乡下传开后,各种风言风语就没有断过,所以他姐姐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他并不觉得姐姐在这件事上有错,如果真要谴责,难道不应该谴责那个男的吗?
这位教师还说,他觉得冠英是一位有文化有见地的成熟女性,希望冠英能帮他劝一劝他的姐姐。
沈怡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说:“行,就回这封吧!”
沈承平朝沈怡伸出手去,说:“给我看看。”等他看完信,他的嘴角抽搐了下,有文化有见地的成熟女性?明明是两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屁孩!不过,他似乎明白了沈怡和边静玉挑中这封信的用意。
沈承平前两天去了底下的一家工厂视察。
午休时,厂里的女工聚在一起听读报员读报纸。也是巧了,沈承平正好听到了她们在读《冠英答读者信》。沈承平驻足听了一会儿,因为他知道这是沈怡和边静玉写的,所以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当时跟在他身边的是那厂里的一个中年主任,见沈承平面露纠结,该男主任还以为沈承平不喜欢这篇文章,忍不住说:“现在的人啊,天天在报纸上鼓动这个、鼓动那个,女工们的心思都有些浮动了。”
女工们一边听报纸,一边进行着热烈的讨论,这里面竟然有不少人是冠英的忠实书迷。
情感专栏势必要涉及男女问题,而冠英同志在男女问题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平权的思想。这显然让一些男人不爽了。但对于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女工们来说,这样的文章却为她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冠英说得太好了!他(普遍认为是她)一点都不偏激狭隘,他真的说出了很多女人的心声!
西方的女权运动已经展开了一个世纪之久,华国在这方面是落后于西方的。沈承平作为高级知识分子,心里自然有女权的概念,然而他却没想到,竟然是两个小男孩写的文章中露出了平权的苗头。
也许是因为孩子们的世界更加简单,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被社会的大染缸污染,所以他们的三观才会显得特别正?沈承平却是想错了,对于沈怡和边静玉来说,他们分明是阅尽千帆后又返璞归真了。
此时,看着这封读者来信,沈承平已经想到沈怡和边静玉会在回信里写些什么,他们肯定会说这不是女方的错,他们会鼓励女方告别人渣、迎接新生活,他们或许还会给女方科普什么叫事实婚姻,然后支持女方站出来告男方犯了重婚罪。沈承平忍不住说:“真没看出来,你们俩还是女权小斗士。”
沈怡和边静玉对视一眼。
沈怡摇摇头,说:“我们可不是什么斗士,我们只是坚持了自己认为是对的观点而已。”他们又不缺钱——边静玉缺钱可以去写童话书——因此写东西时不用哗众取宠,能够写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
边静玉说:“如果非要给我们写的东西下一个定义,其实我们只是在传播一种‘平等’的思想而已。我始终以为,在很多事情上,只有先有了平等,然后才能谈尊重、爱和其他一些东西。但是,这个社会对女性而言普遍是不公平的,于是就显得我们是特意在帮女性说话了。其实我们坚持的只有平等。”
沈承平愣住了。
边静玉说,他们并没有特意偏袒女性,他们只是在追求平等。一切皆出于本心。
其实仔细想一想,边静玉说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沈承平的妻子把自己献给了国家的科研事业,很多人都替沈承平委屈,即便有些人能理解沈承平,但他们也觉得沈承平在这方面牺牲很大。但是,在这个国家里,还有无数的军嫂,还有无数的隐藏在男性科研人员背后的他们的妻子,沈承平做的事情和这些女性们做的事情不都是一样的吗?但是很多人却把这些女性做出的牺牲视为是理所当然的。
后来当沈承平在电话里把这些话说给妻子听时,谢云笑着说:“静玉说得很对啊!所谓女权也不是在为女性争取特权,她们只是在为女性争取平等而已。我要向领导反应下,所里真应该订份晚报了。”
“你想看他们俩写的文章?不用等你们所里订报纸了,我做成剪报给你寄过去吧!”沈承平说。
“好啊!”谢云高兴地说。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两个孩子写的文章了。
文字为什么会有力量?因为,文字可以传递思想,而思想可以铸就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