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春妹很想亲自送边静玉去京城,但是她走不开。
我们彪悍的毛同志现在不仅是十三个村的监察员, 还和镇上小学里的毛老师一起, 为了拯救失学儿童而努力, 她们要跑遍宝坪镇底下所有的村子, 说服那些不给孩子们念书的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
自从毛春妹提醒了毛老师她家里的事情后,毛老师就一直很感激毛春妹。
毛老师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这样恶毒!她的婆婆为了独占蒋聪这个大孙子,竟然用上了那么恶心的手段。毛老师简直气疯了。然而,当她把事情弄清楚后找婆婆摊牌时, 她的丈夫竟然还站在婆婆那一头。毛老师知道丈夫一直孝顺婆婆, 毕竟是婆婆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可是再孝顺也不能是非不分吧?毛老师一直觉得自己夫妻感情挺好的, 原来这“挺好”只不过是因为一直没遇到具体的事情而已。
毛老师转身就去找娘家人帮忙, 想让他们为自己做主。然而娘家人给了她更大的打击。
她的亲娘对她说:“你那个小学老师的工作还不如辞了, 要不是你没时间待在家里,你能中了你婆婆的诡计?所以我们女人啊,心思一定要放在家庭上。你都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说你的, 一个月只有两三天在家,别说你婆婆看你不顺眼了,我看就连女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变心了。你啊, 长点心吧!”
毛老师目瞪口呆。她的亲爸和她的亲哥竟然也劝她辞掉工作、回归家庭。
对于工作,毛老师确实起过要辞职的念头。不过,这样的念头在她回娘家之前就有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工作太忙、愧对儿子。她想慢慢弥补儿子。但是,当娘家人说出这样的话时, 她还是心寒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毛老师忽然就想到了毛春妹。她领着儿子蒋聪找上了毛春妹。
毛春妹一直觉得女人应该有份自己的事业,及时把毛老师的迷茫打散了。她甚至还帮毛老师骂了蒋聪一顿,因为蒋聪受奶奶的影响太深,一直觉得毛老师不爱他、不关心他、不在乎他。毛春妹最看不惯儿子不孝顺亲娘了,指着蒋聪的鼻子骂道:“那你觉得怎么才是对你好?你跑去邻居家偷根针,还要给你鼓掌是不是?那等你长大了,你是不是得去偷牛了?你知道以前有那种给别人当后妈的是怎么养坏前头留下的那个孩子的吗?只拼命捧着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然后等他长大了,他就废了。”
毛老师自己不好对着儿子说婆婆的坏话,因为儿子不信任她。毛春妹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又把毛老师的奶奶骂了一顿,最后说:“……你身上穿的衣服比我大孙子还好呢,怎么来的?是你妈赚钱给你买的!你奶说你妈不顾家,但你爸赚得还你妈多呢,他怎么不管你?你摸着良心说,你妈容易吗?”
蒋聪被骂哭了。这孩子的本性不坏,只是被他奶奶养坏了。毛春妹朝毛老师使了个眼色,毛老师趁机好好安慰了儿子一番,又对他表决心说以后好好爱他,他心里对于母亲就重新有了一些亲近了。
毛老师没有想过要离婚,毕竟离婚的人在他们这儿名声太差了,但是她把儿子带去了镇上,随自己住在教师宿舍里。等放假,她也不回家了,而是带着儿子在镇上玩,母子关系就一点一点修复了。
等到教育局下达文件,要落实《义务教育法》时——该法的出台使得国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成为了法定义务——全校的老师都被发配到了底下的村子里去,努力减少失学儿童的数量,毛老师也不例外。但是,这个工作不好做,因为她们根本没法和那些学生家长讲道理,于是她又想起了毛春妹。
就这样,毛春妹身上多了个兼职,成为了一个更加进步的人。
最后,陪边静玉去京城的人就成了他亲娘贺桂花和他三叔边爱军。贺桂花不仅要把儿子平安送到京城,还要在京城里转转看看,找找赚钱的机会。但是,只有他们母子俩上路还是不够安全,于是又找了边爱军陪着。至于边爱国?哦,他还要去南方看二凤呢!女孩独自在外头,家长不亲眼看一看,总还是放心不下。这时候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古板的念头,总觉得女孩要是吃了亏,一辈子就都毁了。
老边家出远门的动静肯定瞒不过周围的邻居去。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老边家的孙子,还不到十岁,这就要考大学去了!流言传着传着总会变了样子,传到别的村子里去时,就变成毛监察员她孙子已经考上京城的大学了!羡慕的羡慕,嫉妒的嫉妒,巴结的巴结,毛春妹走出去时脑袋抬得更高了!
“你总低头做什么?地上有钱给你捡?还是怕踩到狗屎?”毛春妹不满边老闷那低头含胸的样子。
没啥,瞧你老仰着头,替你觉得脖子疼,我帮你缓缓。边老闷在心里说。
“你就不能把头抬起来吗!”毛春妹在边老闷的后背上用力拍了下。
边老闷条件反射似的一抬头,瞧见毛春妹脸上那春风得意的表情,下意识又把脑袋低回去了。
边静玉两辈子第一次坐火车——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东西啊——看着车窗外起伏的群山,他心里很是感慨。前世从江南到京城,走水路需要两个月,现在只需要两天,这就是科技的力量!不过,等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后,边静玉就开始觉得头晕了。边爱军也晕车。最后还是贺桂花照顾他们两个男的。
到了京城,沈怡就在火车站外头等着。
见到边静玉,沈怡立刻跑过来抱住了他,边静玉还有点不舒服,就很放松地靠在沈怡身上。沈怡抬头看向贺桂花说:“伯娘,怎么带了这么多的行李啊,路上肯定很累吧?我叫司机叔叔进来搬吧。”
贺桂花笑着说:“这是家里自己做的熏肉,知道你们爱吃,就带了点过来。还有你妈妈爱吃的辣萝卜和干菜,都有!”他们家和沈家不能比,送礼不能送贵的,于是只能挑着心意来的。除了这些沈家人一直很喜欢的土特产,贺桂花还带了五斤野生葛根粉,是她娘家弄的,据说有钱人都喜欢这玩意儿。
沈怡一脸开心地看着贺桂花,说:“哇!那我们有口福了!”
见沈怡这么捧场,贺桂花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想必沈怡也是清楚这点,才故意做出一副嘴馋的样子来的。
沈家的司机进来帮了下忙,和边爱军一起把行李全都搬到了车上。沈怡拉着边静玉坐了后排,贺桂花紧跟着自己儿子走,也坐了后排。边爱军只好自己做了副驾驶位。这还是他第一次坐小轿车呢,从边老闷那里遗传来的沉闷的性子使得他看上去好像很淡定,其实他的心里已经疯狂地刷起了弹幕。
这是真皮座椅真皮座椅真皮座椅……
安全带怎么系怎么系怎么系……
手脚要怎么放才能显出我不是第一次坐小轿车不是第一次不是第一次……
老子这辈子值了值了值了……
边爱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仿佛他眼中看到的不是马路,而是星辰大海。
沈怡这伪小孩像真小孩子似的在边静玉身上蹭了蹭,说:“静玉,想我没有?”
在这个封闭的车内空间中,一共有五个人!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尤其是他亲妈正坐在他们俩的身边,边静玉不好意思说情话,推了推沈怡,想让他有点正形,嘴里干巴巴地说:“我……不想你啊。”
沈怡朝贺桂花看去,见她正认真地看着窗外的街景,就低头飞快地在边静玉脸上啄了一下。
“你!”边静玉吓了一跳。
沈怡翘了翘嘴角,附在边静玉耳边,小声地说:“撒谎骗亲亲嘛,我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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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静玉走了四五天,毛春妹总担心他在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她这两天都住在镇上裁缝店里,因为边静玉到了后会往校长办公室打电话。边爱党安慰她说:“妈,算算时间,大宝应该很快就到了。”
毛春妹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说:“老二啊,你啥时候有空就去安慰下你爸。”
“爸怎么了?”
“你爸啊……我琢磨着他是自卑了。我现在不是有工作了,出门总被人叫一声毛监察员,还有人说要给我送锦旗的,最近还帮你们学校里做事……你爸肯定是觉得我太能干了,心里自卑了。”毛春妹语重心长地说,“老二啊,我都和你爸过了一辈子了,我能嫌弃他吗?哎,你是不知道啊,他现在一瞧见我就把头低下了,连看都不敢看我的,跟在我身后像个小媳妇似的……还别说,我看着都觉得心疼。”
“行,那我好好劝劝他。唉,爸也是的,心里藏着事,却从来不说。”
边老闷最近也住在镇上。他也想接下孙子的电话。他这辈子还没有碰过电话呢!
当边爱党隐晦地把毛春妹的意思转达给边老闷时,边老闷整个人都惊呆了。边爱党还以为自己亲爹是感动得傻了,叹了一口气,说:“爸,你咋这么不自信呢?我妈说,她的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边老闷抱着脑袋蹲下-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