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卯时,尽管已是黎明时分,可夜幕却依旧深沉,半点星光全无,纵使偌大的书房里虽是点了数支粗大的牛角烛,可弘晴却还是觉得昏暗无比,只不过他却并未再令人加点,就这么闷闷地端坐在文案后头,甚事也没干,若不是双眼中不时地有精光闪过,就宛若睡着了一般,直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弘晴方才猛然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李敏行脸色阴沉地从屏风处行了进来。
“禀王爷,事情都已办妥了。”
见着弘晴视线扫了过来,李敏行并不似平日里那般抢上前去,而是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离着文案只剩两尺之距时,方才停了下来,一拱手,语气阴冷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
尽管李敏行没说是啥事,可弘晴却知晓其所说的是甚事,心中不禁滚过了一阵悲哀——自出了畅春园,弘晴便即下令原本驻守在畅春园外的两千新军骑兵调到了颐和园,将整个园子团团了起来,而后又从新军以及弘晴自己的侍卫中挑选了一批忠心之辈,交由李敏行统领,将园中所有人等全都抓了起来,分批在后花园里处死,这等事情自然是阴暗得很,也不是弘晴之所愿,奈何三爷有令,弘晴却是不敢不从,而今,事虽毕,可弘晴的心却是沉重了起来,没旁的,只因此事一出,所有参与大屠杀的诸多忠心手下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这不,就连李敏行这个向来最忠心之人,都已是面有异色了的。
“王爷若是没旁的交代,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李敏行等了好一阵子,见弘晴始终无甚言语,也就不想再等待,这便再次一躬身,出言请辞道。
“敏行不忙,本王还有事要交代,坐罢。”
听得响动,弘晴终于是从遐思了回过了神来,一摆手,声线黯哑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
这一听弘晴如此说法,李敏行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恭谨地应了一声,走到一旁的几子后头,一撩衣袍的下摆,就此端坐了下来。
“敏行啊,你跟着本王有十七年了罢?”
望着李敏行已见沧桑的脸庞,弘晴心中的感慨立马便更多了几分。
“回王爷的话,末将是康熙四十三年跟了王爷,如今已是十七年半了。”
尽管不明白弘晴为何有此问,可李敏行还是恭谨地应了一声。
“嗯,十七年半了,如此漫长的岁月里,都是你陪着本王一路闯过来的,是本王耽搁了你的前程了,而今,本王再不能如此自私了,今番四川提督将有缺,尔这就随本王一道去四川,补上这个缺好了。”
弘晴点了点头,感慨了一番之后,便即对李敏行的将来作出了个安排。
“啊,这……,王爷,末将不会当官,这怕是不妥罢?”
李敏行如今已是快五十的人了,尽管因着底子好,并不显得苍老,可心却已是颇累了,尤其是此番当了回刽子手,就更是累上加累,本已是起了辞官而去的心思,却没想到弘晴竟然给其安排了个如此显赫的职位,不由地便是一惊。
“话不是这么说的,谁人天生会当官,没见刘三儿、观雨两个混小子如今都已是方面大员了么,你敏行比起他们俩来,难道会不如么?此事就这么定了,尔且回去整理一下行装,明日一早随本王兵四川!”
弘晴笑了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便下了令。
“是,末将遵命。”
弘晴既是将话都已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李敏行自也就不好再推辞了,这便起了身,恭谨地行了个礼,自行出房去了。
“相交贵知心,说易行难,天下之大,相知几何?”
安抚好了李敏行之后,弘晴心中的苦涩之意不单没有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对三爷的手段,也有了个新的认识——三爷此番将屠灭手下心腹的事儿交给弘晴,其用心不可谓不深,究其根本,固然是要以灭口来保持住他三爷光鲜的外表,可也不乏要以此来离间弘晴与心腹手下之间的关系,别小看这等小动作,今天栽下的一根刺,到了将来,指不定就能茁壮成了棵大树,应景儿爆出来,弘晴非得元气大伤不可,问题是弘晴没得选择,哪怕明知会是如此,他也还是不得不照着三爷的密令行事,若不然,父子间立马就有刀兵相向之虞,而这,却是弘晴最不愿见之结果!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天已是蒙蒙亮了,一夜未眠的弘晴正披着件锦袍在文案后头迷糊着,突然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弘晴立马便惊醒了过来,双眼猛地一睁,入眼便见来者是自家的王府总管刘福顺,眉头立马便是一皱,不过么,倒是没作于其。
“禀王爷,十五爷、十六爷来了,说是要见您。”
刘福顺昨儿个也在园中,尽管不曾亲眼目睹那些三爷府的诸般人等之遭劫,可事情却是知晓的,这会儿见到弘晴的面,自不免惴惴得很,但见其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近前,低眉顺目地便禀报了一句道。
“嗯,就请他们都到此处好了,另,去备些早膳,本王一会便要用,去罢。”
只一看刘福顺那等脸色,弘晴便知其心中到底在怕些甚,心里头当真无奈得很,可也懒得多作解释,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番。
“喳!”
弘晴此言一出,刘福顺哪敢怠慢了去,赶忙应了诺,小跑着便出了书房,不多会,就听一阵哈哈大笑声响起中,老十五与老十六已是联袂而来了。
“瞧瞧,我说晴哥儿一准是醒着的,你还不信,看,这不是在么?拿来!”
老十六的精神头当真是旺盛得很,哪怕昨儿个一夜没睡,可这会儿依旧是活蹦乱跳的,这一进了书房,立马捶了老十五一拳,哈哈大笑地乱嚷嚷了一通。
“你这厮……,得,算爷怕了你了。”
老十五实在是拿老十六没法子,一抖手,从宽大的衣袖里取出了张百两银票,笑骂了一嗓子,赌气一般地塞到了老十六伸出来的手中。
“十五叔,十六叔,您们俩这一大早地跑小侄处闹腾个甚么?”
弘晴见两货在那儿闹腾得欢快,眉头当即便是一皱,颇为不耐地便吭哧了一声。
“嘿,没啥,爷跟老十五打赌,说是你晴哥儿也一准是一夜没睡,谁要是输了,就掏一百两银子,瞧瞧,爷赢了不是?”
老十六就是一好闹腾的主儿,半点正形全无,嘻嘻哈哈地便将原委道了出来。
“得,敢情小侄也就只值一百两银子啊!”
见得这哥俩不跟自己闹生分,弘晴心中自是暖得很,这便一翻白眼,没好气地埋汰了一句道。
“哈哈哈……”
这一见弘晴依旧如往昔般洒脱,老十五兄弟俩同样是心里暖烘烘的,尽皆放声大笑了起来,三人好生笑闹了一番之后,这才分宾主落了座,自有刘福顺领着几名弘晴府上的下人紧赶着送上了小菜与白粥,又尽皆退出了书房。
“跟着晴哥儿办事就是爽利,嘿,昨儿个你阿妈可是单独召见了爷,说是封爷一个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哈,王不王的,不稀奇,咱天家不缺王,关键是这世袭罔替难得,嘿,爷可是从昨儿个乐到这会儿呢。”
老十六心里头藏不住话,这粥都还没用上几口呢,他便已是憋不住地将喜讯道了出来,满脸的自得之色。
“嗯,十五叔,您的封赏又是甚?”
一听老十六这般说法,弘晴不单没跟着开心,反倒是皱起了眉头,将手中的筷子往几子上一搁,也没去管老十六的兴奋与雀跃,而是朝着同样乐呵呵的老十五问了一句道。
“我可没十六弟那般受宠,也就封了个亲王,食双亲王禄,再有便是家里几个小的都封了贝子,老大则是得了个贝勒,将就罢了,怎地,这可有甚不妥么?”
老十五心细,自是瞧出了弘晴的神色有些不对,只是并不清楚问题出在哪,这便紧赶着将赏格解说了一番,末了更是担心地追问道。
“除了你二人,可还有其他能得赏么?”
弘晴并未回答老十五的提问,而是神情凝重地往下追问道。
“这个倒是不清楚了,先前陛下只说让我去‘八旗商号’蹲着,调些银两出来赏赐在京旗人,至于十六弟则是安排去了丰台大营坐镇,其它事,我还真就不清楚。”
听得弘晴这般问法,老十五心中的疑惑顿时便更浓了几分,赶忙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陈述了一番。
“哈,这事还真就得问爷才是,不瞒晴哥儿,爷可是都探问过了,除了咱哥俩,也就只有老十三那小子得了个大彩头,可说起来也就只跟爷持平而已,算不得甚奢侈荣遇。”
老十六就一大大咧咧的性子,还真就没注意到弘晴的脸色不对劲,一击掌,已是哈哈大笑着扯了一大通,浑然就一没心没肺者之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