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温度越来越低, 抵达首都之后, 许清嘉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了。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南方人,她已经成功被冻傻。
一想首都现在还没有通暖气, 筒子楼里也没有火炕, 许清嘉分分钟升起一种掉头回老家的不孝念头。
身为一个从南方跑到北方来过冬的亲身经历者, 针对南方的冬天和北方的冬天,哪边更冷的世纪话题。她只想说,没有暖气的北方那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小北风呼呼呼地刮在脸上,许清嘉觉得自己的肉都要掉下来了。
“喝口热水。”秦慧如心疼的拧开军用水壶递到女儿嘴边。首都的确比崇县冷一点,可把女儿冷成这样,秦慧如也是始料未及。早些年她也带着儿女冬天回来过, 可也没见许清嘉冻成这样的。
她忘了早些年,许清嘉还小,小孩子火力旺, 又玩心重,哪里顾得上冷。
许清嘉一路抖着上了公交车, 下了公交车。只想赶紧到屋子里头, 起码有火盆可以烤。
看得过来接他们的秦振中啼笑皆非。
“姐姐有这么冷吗?”许家阳扑闪着大眼睛, 疑惑的看着裹成圆球, 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的许清嘉。
许清嘉沉痛点头,不肯开口把嘴里的热气放出来。看一圈其他人,虽然也都缩着,可比她这十步九哆嗦的架势好多了, 没办法,她这人就这样,怕冷也怕热,一条命是空调给的。
“你就是太瘦了,要是胖一点,肯定不会这么不抗寒。”和天下绝大多数父亲一样,许向华恨不得女儿胖一点,再胖一点更健康。
许清嘉抖着声反驳:“我就是再多长一百斤肉,照抖不误。亏得我瘦了,要不走一步,身上的肉跟着抖一步,你想想那画面看。”
许向华沉默下来,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最后露出一个牙疼一样的表情,无奈地抓了抓许清嘉帽子上的毛线球:“你这丫头!”
许清嘉嘿嘿一笑,不经意的目光突然定住。
就在他们左前方,站着两个熟人,姜天强和姜天晴兄妹俩。
一年半不见,两兄妹变化当真不小,姜天晴五官更漂亮了些,定睛看才发现擦了口红,画了眉毛,只眉宇间更浓的戾气让姣好的面容打了折扣。
变化最大的还属姜天强,居然时髦的弄了个卷发。
首都风气果然不一样,刚才做公交车的时候,她就看见了两个烫发的年轻姑娘,一上车万众瞩目。这档口烫头发的,那绝对是时尚弄潮儿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姜天晴咬牙切齿瞪着对面的许家人。
要不是这群小崽子,她怎么会被送到乡下去。黑灯瞎火就算了,周围还都是些无趣的土包子,她想自己玩可连个玩的地方都没有,更可恶的是有钱都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说起钱,姜天晴更来气,她爸每个月给只给她十块钱的零花钱,十块钱能买几个东西!
相较于姜天晴的愤恨,姜天强倒没那么愤怒。被开除学籍之后,他也被姜建业送到乡下去上学,读完初三,勉勉强强拿到了初中毕业证。
毕业后回城,姜建业给他安排了一个临时工的岗位,他有案底,想做正式工也不可能。
可姜天强那是能安分守己上班的吗?迟到早退,三天两头的旷工,没一个月便被开除,就是姜建业的面子都不管用。
从此以后,姜天强就过上了睡睡醒醒吃吃喝喝玩玩的幸福生活。在某种程度上,姜天强还挺感激许家兄妹的,要不是他们报案了,这会儿他可能被送去当兵了,他一点都不想去受那个罪。
许家康对许向华道:“叔,那两个就是姜家那对兄妹。”
许向华眼神立时变了,尤其在看清姜天晴神情中的怨恨愤怒之后,目光徒然锐利。
撞进许向华阴沉沉的目光里,姜天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慌乱低下头。
一旁的姜天强心里也有点打怵,扯上姜天晴赶紧离开。
秦家人就是一群神经病,少惹为妙。
许清嘉在心里为许向华疯狂打电话,一个眼神就把小流氓吓退,老厉害了。
许家康嗤笑一声:“看来还是没长教训。”还有脸来怨恨他们,好大的脸。
秦振中摇了摇头:“姜家这对兄妹,算是废了。小子天天不着家,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回家就是要钱。姑娘也不像话,整天打扮的妖里妖气,跟着她哥瞎混。”
秦慧如皱眉:“他们家长辈就不管?”
“鸡毛掸子都打断好几根了,可就是记吃不记打,打厉害了,姜家老太太还要护着,怎么管?”秦振中歪了歪嘴:“据说乡下那些亲戚都烦了,不想再帮他们管孩子。姜建业父子俩好说歹说,才求他们同意再照顾半年,好歹让姜天晴拿到毕业证再回来,这边学校管得严,就姜家这丫头的做派,不用一个月就能被开除。”
“小时候不好好管,长大后再想管教终究晚了。”秦慧如叹道,浪子回头有,可那是凤毛麟角。
秦振中道:“可不是这个理。”
说话间就到了秦家,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契阔。秦母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许清嘉,女大十八变,外孙女已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少女,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许家阳也长高了不少,不过依旧一张圆圆的小脸蛋,又乖又可爱。
变化最大的还是许家康,五官出现棱角,喉结微突,已经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了。
秦母仔细瞧了几眼,又看看许向华,还真是谁养的孩子像谁。
寒暄好,秦父便问起许向华承包的那座山经营的怎么样,这女婿他们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货车司机这份体面待遇又好的工作,说辞就辞了。
秦家老两口都是保守的,甚至还有些顽固。他们私心里并不赞同许向华放弃铁饭碗去做生意,万一赔本了怎么办,且说出去也不好听。
然而许向华都已经辞职了,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在心里求神拜佛的保佑他顺顺利利啊。
许向华简单说了一些,报喜不报忧,
秦父替他高兴也担忧,谨慎道:“你还是小心点的好,以前大家都差不多,你这突然挣钱了,难免有人眼红的。”谨小慎微了几十年,秦父总是怕政策突然又改了,又要割尾巴。当年有钱的人家,都倒了血霉。
许向华应了一声,又安抚:“我们村里现在不少人在做养殖,有一户养猪的,年底卖了一万多。”就是他二伯家,见他挣了钱,二伯和大堂哥去年初就来向他讨主意。他自然是支持的,干农活就是干死干活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二伯是个有魄力的,回头就拿出所有积蓄再问他借了一些开始养猪,一家老老小小七口人齐齐上阵,收获喜人,净利润五千八。
江平业还专门安排了报社记者来采访,大肆宣传。
说起来,本来江平业是想把他树典型,可风头不对劲起来。有人雇工十七人,被捅到了上面。保守派和改革派各持己见,一方主张要遏制,一方要保护,眼下还没吵出个结果。
江平业气得不轻,还骂了几句脏话。末了让他一定要把工人数量控制好,等那边吵出个结果来再说。
“原来是你们那的。”秦振中突然喊了一声,见大家奇怪的看过来,他摸了把脑袋笑起来:“之前我们有个同事拿了份报纸在说,南边有个农民养猪挣了一万多,我们还说,农民的春天来了,一年赚的能赶上我们一辈子。”
他又对着许向华挤了挤眼睛:“姐夫,你这规模我听着可不小,怕是比报纸上那人还多吧。”
秦母一巴掌拍他胳膊上,都当爹的人,说话还没个分寸。
许向华笑了笑:“就是赚个辛苦钱。”
挨了一巴掌的秦振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里想着私下问一问他姐夫,倒不是问人家收入,而是想讨个主意。
他一个朋友,弄了些纽扣厂不要的瑕疵品出来卖,就下班那几个小时和周末,一个月能挣个一百多钱,那朋友都说不想上班,全心全意做买卖去了。
可不是,他这辛辛苦苦的,一个月也就四十八块钱,还没人家兼职的一个零头多,他都有点心动了。
不过这些话,秦振中自然不敢当着秦父秦母的面说,要不老两口能揍死他。
说说笑笑就到了晚上七点,秦振中带着老婆儿女告辞,再晚就没公交车了。
其他人继续留在客厅里看电视闲聊,秦母则拉了秦慧如回房间,细细问了家里情况。
秦慧如挑着说了一些。
秦母叹了一声:“向华那你劝着点,钱是挣不完的,够用就行了。你们不在京里不知道,很有些说现在是开倒车,资本主义复辟的声音,说是要管一管了。”
秦慧如拉着秦母的手道:“妈,你也别太担心了,这改革的效果,大伙儿有目共睹。想阻止,也得看老百姓答不答应,这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些,要是突然叫停,非得出乱子不可,上头的人也不是傻的。 ”
秦母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拍了拍秦慧如的手:“你们日子越来越好,妈还是替你们高兴的。”不管怎么样,有钱肯定比没钱好,就像外孙们上的那个书法班,一个月小二十块钱,三个孩子就是六十块,便是双职工也负担不起啊。
望着秦母眉间化不开的沉郁,秦慧如心念微动:“妈,小敏那边怎么样了?”
秦母眉头皱起来:“还不就是那样,带着孩子住在外面。这样也好,离那兄妹俩远远的,省得被祸害到。”
秦慧如静默下来,秦慧敏去年一月平安生下一个男孩,然而没多久就在外面租了一间房搬出去。因为回来过年的姜天晴偷偷掐孩子。
秦慧敏把姜天晴给打了一顿,据秦母说打得十分厉害,都见血了。秦慧敏暴怒之下还把帮姜天晴说话的姜母也打了。
打完人,她就带着孩子搬了出去,还嚷着要是再不搬走,指不定哪天姜家兄妹就偷偷跑回来害死她儿子。
这一年来,她就带着儿子住在外面,办了停薪留职,一心一意照顾孩子。虽然姜母退休了,可秦慧敏哪敢把孩子交给姜母照顾。
电话那头秦母说出来的时候,秦慧如一度不敢相信母亲口中那个打了继女还打了婆婆的人是秦慧敏。可细细一想,似乎又能理解,为女则弱为母则强,孩子是每一个母亲的逆鳞。
“别提她了,说起来就有气,我是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都这样了,还不离婚。”秦母烦躁的皱了皱眉头,转而问起秦慧如的学习生活来。
娘儿俩说了一个多小时的体己话,便到了睡觉的时间,秦慧如带着许清嘉睡。许向华带着两个小子睡在另一间房。
望一眼角落里的碳盆,又瞥一眼开着一道缝的窗户,许向华琢磨着,这房子冬天住着真有点遭罪,还有安全隐患。烧煤炭出人命的事,他可听说过。
得想个办法,弄个有炕的房子。反正买房绝对亏不了,以后他们过来探亲也住的舒服,放在那留给子孙后代也是好的。
那边,冷死鬼许清嘉八爪鱼一样抱着秦慧如,香喷喷软乎乎,秦慧如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身材。
许清嘉由衷感慨,许向华艳福不浅嘛!
一低头,看见女儿奇怪的小眼神,秦慧如好笑的摸摸她的脸:“干嘛呢?”
“我长大了,要像妈妈一样漂亮。”许清嘉嬉皮笑脸。
秦慧如哭笑不得,爱怜的捏了捏女儿的脸:“咱们嘉嘉长大了,肯定比妈妈漂亮。”
许清嘉嘴角上扬,两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话,双双进入梦乡。
一大早被一道惊叫吓得一个激灵醒过来,许清嘉一骨碌坐起来。
“别怕,在里面待着。”同样惊醒过来的秦慧如赶紧拿被子给她裹上,随即自己披了一件呢大衣出去。
许清嘉抖抖索索的裹着被子跟上,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秦慧如的惊呼声。
看清情况的许清嘉顿时头皮发麻,只见门梁上挂着一只开膛破肚冻僵了的死老鼠。
许清嘉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更有后怕,万一开门的是有高血压的秦母,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