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程的时候,许清嘉一行与刘红珍一行在车站狭路相逢, 回程只有这么一班车。
一边是现在的丈夫, 另一边是前夫家,还是关系闹得很僵的前夫家。
刘红珍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才好, 她强装镇定的扭过脸, 双手紧紧按在许家全肩膀上, 免得他出声喊人,心里庆幸陈麻子不认得许家人。
陈麻子是不认识许家人,可许家阳认得许家全呢啊。
“全子哥!?”许家阳惊讶地叫了起来,又好奇地去看刘红珍,不经意间对上陈麻子探究的目光,吓得往许向华怀里缩。
陈麻子人如其名, 一脸的麻点儿,兼之腮骨突出,颇有点凶相。
许向华拍着儿子的背安抚, 眉头微拧,他经常在外面跑, 和各色各样的人都会打交道, 久而久之, 也就练出了眼力。他瞧着这陈麻子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妈。”许家全吃痛, 仰头看着脸色发白的刘红珍。
刘红珍这才赶紧松开抓着儿子肩头的手,转而替他揉了揉,又心疼的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剥了塞他嘴里。
含着糖的许家全想回头看看很久没见的家人,察觉到他意图的刘红珍, 一把将按在自己腿上:“下车还要大半个小时,你先睡一会儿。”
许家全下意识挣了挣,蓦然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乖乖躺在刘红珍腿上。妈妈说,千万不要在新爸爸面前说以前家里的事,更不要提在坐牢的爸爸。
这次过来,妈妈还特意叮嘱他千万不要跟奶奶他们打招呼,不然新爸爸会不高兴的。
许向华怀里的许家阳满脸的疑惑,为什么全子哥不跟他说话?
许清嘉赶紧拿了一颗大白兔奶糖转移他的注意力,那边明显想装陌生人。她瞧着刘红珍十分紧张,那他们就遂了她的心愿当陌生人吧。不提旁的,端看在许家全的面子上,到底是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的。
孙秀花抿着唇坐在窗口,看了几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
此时此刻老太太心里一片乱糟糟,终归是亲孙子,她肯定是盼着许家全好的。那人瞧着不像是个好脾气,刘红珍又紧张成那副样子。
这混球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东西,在他们家泼辣,那是因为有老头子给她撑腰。现在别人家里,她还有什么依仗,她能护得住全子?
不想还好一想孙秀花的心都揪了起来。
可是这婚都离了,婚都结了,就算她想把孩子要回来,刘红珍也不可能给她呀,便是许家全也不乐意离开母亲。
孙秀花不由沮丧,便是儿子、儿媳、女儿都要参加高考的欢喜都打了个折扣。
一直到下车,双方之间没有一字半句的交流。
一下车,刘红珍就忍不住加快脚步,恨不得拔足狂奔。
直到许家全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中,孙秀花才收回目光,长长的叹了一声。这口气叹完,一抬眼就对上儿孙们担忧的眼神。
“路是他们自个儿选的,我就替他们着急也没用啊,他们又不会听我的 。”孙秀花苦笑着摇了摇头:“走了,回家吧。”
虽然老太太故作轻松,可许向华哪里看不出他妈心里难受,许家全终究是她看着长大的亲孙子。
因着这一次偶遇,回去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
途径国营饭店,外面的牌子上写着今日供应牛杂汤。
孙秀花就好这一口,她喜欢吃内脏,许向华便笑着道:“今儿运气好,碰上不要票的肉了,妈,我们买一些回去。”这家国营饭店在棉纺厂边上,店里的服务员是他们运输队一小伙子的新媳妇。两人就是这么吃饭对上眼的,那小子为了追求人姑娘,愣是吃了两个月的国营饭店,见天儿找人换粮票。
因着这一层关系,他去说一声,让她给留下几碗,过会儿回家拿了保温桶再过来打应该没问题。
知道儿子心意的孙秀花勉强打叠起了精神:“这东西补,今晚给你媳妇补补,读书可伤神了。”
许向华笑着应了,一行人便往里走。
看清坐在角落里喝酒的那个人之后,许清嘉只能感慨崇县真小。
那喝闷酒之人便是许家文,喝得满脸通红,一脸颓废,十七岁的人学人家借酒浇愁,看来他真的挺愁。
许清嘉猜,大概是被高考恢复的消息给刺激的狠了。
别的学生知道这个消息只有高兴的,可许家文必须喜忧参半。
当初他唯恐被许向国这个最疼他的亲爹连累,心急火燎地跟许向国划清界限。这还不够,撺掇着刘红珍离婚改嫁。
结果才半年,他费尽心机做的那些事都失去了意义。
高考恢复,许向国犯的错并不会影响他参加高考,只要他考得上,依旧前程似锦。
如果当初他别那么薄情寡义,哪怕稍微挣扎几个月,不要那么快把许向国当成腐肉割掉。
现在他就能舒舒服服的住在老家,便是老太太不待见他了,疼了这么多年的大孙子,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还能享受刘红珍的宠爱,三个亲兄弟陪着他,衣食住行都有人替他打点,他只要安安心心的准备高考就成。
而不是目下这样,母亲和弟弟这两个包袱虽然被他甩了,但是身边唯一能说话的亲人也没了。
所以说做人呢,还是厚道一点的好,要不老天爷也会看不过眼。
许清嘉去看孙秀花。
孙秀花眼皮子下拉着,一丝余光都不施舍给许家文。
对于许家全她还还有几分祖孙之情,至于许家文,这就是头彻头彻尾的的白眼狼。先爹后娘再弟弟,被他算计了个干净。
醉醺醺的许家文毫无所觉,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前两天公布的恢复高考的消息就像一个闷雷打在他天灵盖打上,打得他头晕目眩,魂飞魄散。
一瞬间,他甚至都在想为什么要恢复高考,为什么!
高考恢复了,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成了一场笑话。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时至今日他却发现自己过得越来越糟糕。
父亲没了,爷爷奶奶没了,家也没了。母亲和弟弟被他亲手送到千湖市。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在县城里。
许家文用力捏紧酒杯,手背上青筋毕现,眼底迸射出强烈的不甘和怨恨。他只是想活得好一点,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耍他!
得知大概还剩下四碗牛杂汤,许向华笑着付了钱:“麻烦你了,一回到家我就让这小子过来装。”说着拍了拍许家康。
“许队长客气个啥。”模样标致的服务员爽快道:“又不是不付钱的,早点卖完了,我们也省心。今天的牛杂汤大师傅放了好料,听说嫂子要参加高考来着,正好补一补,考个好成绩。”
许向华笑:“借你吉言,考上了请你们吃糖。”
“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角落里怨天尤人的许家文敏感的捕捉到高考两字,耳朵一动,红着一双眼看过来,怔愣当场。
尤其是在看见孙秀花之后,许家文嘴唇轻颤,一个到嘴的奶字在舌尖辗转几回,终究被碾在舌尖下。他一双眼睛越来越红,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许向华看了看孙秀花,见老太太没反应,便带着人往外走。将将走到门口,突然调转脚步走向角落里的许家文。
许家文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绷紧,眼里含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
许向华在心底嗤笑了一声,后悔?晚了!他敲了敲桌子,盯着许家文的眼睛,沉声道:“要是还有点良心,全子那边你就多看着点,现在你也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兄弟了。”
许家文通红的脸骤然间惨白下来。
说罢,许向华再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许家文都不知道许向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去的招待所?
刘红珍陈麻子还有许家全住在这里,之前租的那个房子,开学后他就退了。
失魂落魄的许家文跟从乡下回来的三人随便打了个招呼,便回了学校。
陈麻子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不满,幸好这小子在千湖市找不到愿意接收他的高中,要不也得跟他们过去。
他可不愿意养这个便宜儿子,小伟喊他一声爸爸,他愿意养,许家文算个什么东西。
一开始,他就觉这个快要成年的便宜儿子碍眼,等逼问出刘红珍把聘金都给了许家文之后,这份不满达到顶峰。拿了那边家里的钱不算,连他们家的钱也要攥在手里,想让他养他,想得美。那给出去的一百八十八块钱,他认了,只当是买了个婆娘和儿子。可以后,许家文休想从他这抠出一分钱来。
刘红珍张了张嘴,想和许家文说点什么,可对上陈麻子阴郁的视线,那些话变成秤砣,坠回了肚子里。
她低头缩脑的抱着许家全坐在床上。今天在娘家闹得不大愉快,刘老太抓着聘礼不放。
她说许家文之前不是给过他们一百块了,刘老太就滚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养一个女儿这么大,一百块钱够吗?
刘红珍知道娘家人混不吝,可没想到能在她改嫁后第一次回门就闹,丁点不在乎她在夫家怎么做人。
别人的娘家都是给女儿撑腰做脸的,为什么她的娘家除了跟她要钱要钱还是要钱!
另一边,孙秀花一踏进家里头,就把那些糟心事全部抛之脑后,郑重宣布了许向华也要参加高考的消息。
秦慧如惊奇地看着许向华,自己的丈夫自己了解,就不是读书的料。倒不是说他笨,只能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许向华的短处就在读书上了。
许向华耸耸肩,一脸的拿老太太没办法。
秦慧如忍俊不禁。
“慧如啊,你复习的时候就把他给带上,让他陪陪你也是好的,熏陶熏陶他。我是没指着他一年就能考上,就像康子说的,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指不定哪天就走了狗屎运,对吧?”
许向华嘴角抽了又抽,这是亲妈吗?
秦慧如嘴角的笑容不禁扩大,好笑的看一眼得意洋洋的许家康,这孩子居然给他四叔挖坑:“妈,您说的是,我一定督促他复习。”
“诶。”孙秀花笑眯了眼:“吃饭了吗?向华给你买了牛杂汤补身子。”
“妈,我吃过了。”知道丈夫会在下面吃了饭回来,她就给自己简单的做了点。
“吃过了也没事,喝碗汤补一补,读书废脑子。”
等许家康把牛杂汤打回来,孙秀花就麻利的拿到厨房,加了两瓢水和盐煮,煮多点,每个人都能喝上一口,睡觉也暖和。
自打孙秀花过来后,秦慧如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复习,家里的事和许家阳都被婆婆接手。
与此同时,孙秀花也如自己说的,开始盯着许向华复习。
许向华头一次产生了不孝的念头,他想把老太太送回乡下。
老太太也头一次产生了我儿子怕不是个蠢蛋的怀疑,都想把他塞回肚子里回炉再造。
儿媳妇做题唰唰唰,许家康也勉勉强强,可许向华呢,半天都落不下笔,还不如孙女儿呢。
简直笨死了,当初秦慧如怎么瞧上他的,亏得孩子不像他。
被嫌弃的不要不要的许向华心里那个冤,他又不是靠做题追到秦慧如的。
就这么被折磨了两天,许向华终于接到了去上海出差的任务。
“你是不是故意的?”孙秀花怒冲冲指着许向华。
许向华赔笑:“妈,这领导安排了,我总不能说我要高考,我不去吧。别到时候高考没考上,我工作还丢了,那一家人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孙秀花能怎么办,当然是只能让他出差去啊,碎碎念:“肯定是故意的。”。
故意去出差的许向华十天后拎了一摞《数理化自学丛书》回来。上海就是上海,小县城里想抢都抢不到的参考书,在那只要肯花时间连夜排队就能买到。
“爸妈已经寄过来了。”拿着缺的《物理》和《化学》来献宝的许向华被泼了一盆冷水。
见状,秦慧如失笑,轻轻推了推他:“你的心意,我领了。这几套书你都拿出去送人吧,做人情挺好的。”北京的秦父秦母还给许芬芳寄了一套。
许向华多买的那几套本来就是为了做人情用的,当下摇头:“感情这一夜的队,我都是替他们排的。”
“你排了一夜的队?”秦慧如顿时心疼。
许向华心念一动,唉声叹气:“可不是,你不知道这书多走俏,一从印刷厂运到店里,不用半个小时就能被抢光,晚一步就得等下一批。那天都有两个大妈为最后一套书打了起来,最后两人分了分,还为了谁拿八本谁拿九本吵,我走的时候,她们还没吵出个结果。”
“辛苦你了。”秦慧如拉住他的手,话头一转:“爸妈买那套书肯定也吃了不少苦。”
许向华:“辛苦老人家了。这次过去,考完了你也别急着回来,陪爸妈住两天。”
秦慧如户口在首都,必须在首都考试。她三天后就得去首都填报志愿,填完志愿也不回来了,专心在首都备考。
“我会尽快回来的。”秦慧如心头泛暖。
许向华凑过去:“不用急,家里有我和妈呢!”压低了声音问她:“虽然这书没用上,可我也辛辛苦苦排了一晚上的队,对吧?”
秦慧如拿眼瞅着他,没吭声。
许向华又贴近一点,逗她:“你要不要慰劳我一下?”
秦慧如嗔他一眼,转身要走,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
许向华长臂一伸,把人给捞了回来:“我要求不高,亲我一下就成,就一下!”这一走就是一个月,他得给自己找补找补。
“别闹,青天白日的。”秦慧如红着脸推他。
许向华眉头一挑,把人抱紧了,戏笑:“晚……”
“爸。”背着书包推门而入的许清嘉:“啊哦!”捂住眼睛倒退出房间:“我什么都没看见。”还体贴的把门给带上了。
脸红的能滴下血来的秦慧如直掐许向华胳膊:“你看你。”
许向华赔笑,还怪许清嘉:“这丫头怎么进门都不敲门的。”
换来秦慧如更用力的一掐。
忘记敲门的许清嘉正蹲在兔棚前深刻检讨自己的错误,大意了!居然忘了小别胜新婚了,且再三天,秦慧如就要北上,两口子还不得趁机亲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