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阿,这个地方,对于周泰来说,再熟悉不过。
每一次来到这里,周泰总有一种特别的感触。
二年前,正是在这里,周泰率领手下投效到了刚刚渡江的孙策麾下,也是在这里,周泰与现在孙策最大的对手——高宠结为了异性的兄弟,一个人的命运往往会被无形的手所摆弄,它让一些人萍水相逢之后,然后却又天涯相隔,形同陌路。
周泰与高宠便是如此。
“当初我的决定难道错了吗?”因为与高宠结识的这些介蒂,周泰在孙策军中一直无法得到重用,就在一年半之前,与他同时投奔孙策的蒋钦已晋升为校尉,而他周泰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典农都尉。
好几次夜深无澜时,周泰都会有这样的疑问。
当初看起来似是正确的决定,又究竟在哪一个环节错误了呢?也许,错就错在自已不该与高宠结识,不该一时冲动的结拜成兄弟。
兄弟——,不能同生但求同死,情之所在义之所在,现在看来,就象是一个一吹就破的猪尿泡,看着光鲜,其实里面的东西早已变了味道。
“幸好老天让我遇到了二公子——。”终于有一天,周泰的勇武和拼命被比孙策更加年轻的孙权所看中,对于周泰这般人物,正在培植和寻觅亲信的孙权当然不会错过。
在短短的半年后,周泰从一名都尉飞快的升迁为裨将军,加破贼校尉,这样的待遇历数孙策军中,也是独一无二的。
即便是军功卓著,深得孙策信任的陈武,也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升到周泰现在的位置。
这一切,周泰知道都是一个人所赐。
他便是孙权。
为此,周泰感激泣怜,他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孙权的赏识与提拔,自已现在的境遇怕是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二公子是大将军的亲弟弟,除了大将军本人,没有人敢对二公子说一个“不”字。
因为二公子除了得到大将军的信任外,还有吴太夫人在背后支持着。
这一年来,在孙权的麾下,周泰如鱼得水。士为知已者死,在孙权向周泰出示裨将军的军印时,周泰心中已暗下决心,誓死追随孙权左右。
为报孙权知遇之恩,周泰在海昌身披数十创,破严白虎余寇,救孙权出困,过后又在秣陵城外,把高宠从孙权身前挡下,这一次突袭石印山,周泰随同孙权一道,在泾水率兵截杀太史慈余部,虽然未能最终将太史慈斩杀,但也尽歼了太史慈部,凭着这一份功绩,周泰已足以自傲。
这一战后,在孙策诸将中,能与高宠军数度交手而不败的,除了周泰外,已不复有其它人,虽然还有许多人对周泰心存疑虑,但已不能影响周泰的升迁。
对于这一点,孙权已向周泰许下诺言,“破贼中郎将”的荣耀不日就会落到周泰的头上,而这只有程普、韩当、黄盖和周瑜这些独挡一面的大将才能拥有。
正所谓:败也萧何,成也萧何。
与高宠的一次结识带给周泰的,除了不利的影响外,也有有利的消息。
而这,都是周泰用鲜血与性命博来的。
在自已晋升的路上,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住周泰的脚步,无论是谁挡路,周泰都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
击破太史慈后,周泰信心百倍,二年前高宠留在他心底的最后一点影子也随之磨灭,剩下的除了俾倪一切的狂妄外,已没有什么了。
高宠——,这个匆匆结识的兄弟,将成为周泰建立军功的一块最大的垫脚石。
兄弟是什么,兄弟就是我需要的时候,做我脚下的一块石头。这样想的时候,周泰心头涌起一股无法名状的残酷快意。
其它人打不败你,我周泰能。
其它人不是你的对手,唯我周泰全师而进,全师而出。
人的际遇往往会因为一个岐点而变得不同,高宠与周泰,这两个匆匆相遇的异性兄弟因为一个决定的不同,而从此分道扬镳,互为敌手。
“将军,前面再有二十里便到曲阿了,弟兄们连续几天几夜赶路都累坏了,我们是否先歇一歇再走?”打探路况的斥军候是周泰为江寇时的同伴,他一蹬脚尖,隔着好几丈远,飞快的一跳,转眼已到了周泰的座船上。
周泰收回索乱的思绪,神情一肃,大声道:“不行,命令各军不得拖延,快点划,慢到了曲阿就都给我下河喂鱼去!”
周泰的催促并不是没来由的,就在一个时辰前,孙权遣来斥候送信,说是高宠军大将朱桓现已在赶往曲阿的路上,如果自已这边慢了,而让朱桓先一步取下曲阿城的话,那西征的孙策数万大军将从此与吴郡、会稽根基断绝联系,增援曲阿的部队中,除了自已外,没有其它的队伍了,周泰深知这一战之重要性。
曲阿若失,后果是不甚设想的。
曲阿城的位置坐落在两河交汇处的汊口,江东一带河道纵横,百姓素以舟楫代步,城池也一般多临河而成,初时不过是船只临时歇脚的小集市,后来随着来往船只的增多,而逐渐的发展成了城池。
当然,有兴盛,也会有衰落。
这一种以河道为依存的集市由于规模小,依赖性强,其兴起与没落往往只因为一个原因,或是河道的变迁、或是人口的流离、或是战火的肆虐。
秣陵往曲阿的道路是沿河并行的,这是江东一带贯常的道路模式,陆路依托于河流存在,并在大多数时候作为辅助的工具;夏日里茂盛的芦苇泛着绿油油的青色,正朝上疯长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苇间深处不时扑愣愣的飞起一、二只野鸭,嘶鸣着没入更远的汊子里。
朱桓军士卒兴奋的手指着周围的景色,不住的交谈着,对于这些生活在江北的将士来说,江南完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朱桓却不一样,他心头泛起的是另一种思念故土的情感,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在家乡吴郡,河道湾汊绝对要比曲阿多的多,景色也更加的迷人。
一个人在心有所鹫的时候,往往也是最疏忽大意之时。
沉醉于江南景致中的朱桓看得到野鸭惊飞,却没有发现深藏在芦苇深处的重重杀气。
等到他惊觉之时,一切都已晚了。
“咚,咚——咚。”急促的鼓声传遍河汊深处的各个角落,短促有力的鼓槌声是如此的与众不同,这是一种横行江中的盗寇贯用的渔鼓。
鼓声突兀,从河汊四周的芦苇丛中更驶出数条战船,每条船上都各有五六名手持武器的孙策军兵卒,他们六人操浆,六人迎敌,各条战船间配合得相当的纯熟,船上的军卒一边呐喊着,一边挥动着手中的兵刃,飞快的向朱桓军包围过来。
“是周泰!”朱桓大惊。
蒋钦不在,其它的孙策军中将领是不会如此的熟谙水战的,唯有江贼出身的周泰才有可能想出水汊围歼的主意来。
“不错,正是我来了。”在朱桓军兵卒的惊惶之中,一脸横须、坦胸露脐的周泰手持一对大斧,乘坐一条斥候船,从河汊子里猛然冲出。
高宠的消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日夜兼程增援的周泰比朱桓抢先一步到了曲阿,并已布好阵形,守在河汊道口等候着朱桓军的出现。
朱桓军进攻曲阿的军队一共有六千人,从人数上看,比周泰军要多了将近三倍,但是补充了大量江北新卒的朱桓军对于水战,却是陌生的。
过江的滔天巨浪、翻江滔海的阴影还留在这些新卒的心中,面对在河上来去自如的周泰军兵卒,不习水战的朱桓军将士未战已是胆怯,走在前面的五百名开道兵卒更是被周泰截了后路,困在河道的对岸进退不得。
“传令各军,向中军靠拢,切不可冒然出击!”朱桓急切的大声喝令道。在单兵对战弱于对手的时候,抱成一团依靠整体的力量相抗,是最好的办法。
朱桓明白,周泰是有备而来,敌人的部队人数虽然和自已比要少许多,但这些人多是追随周泰劫掠长江的贼寇,水战的本领无人可及,朱桓军空有一身的陆上本领,却施展不出来。
在周泰的连番冲击下,苦苦支撑的朱桓前军五百兵卒只片刻的功夫,就悉数被歼,滞留在后面的朱桓军近五千众被围困在河流中的一块高地上,进退不能。
周泰军的进攻犹在持续,如履平地的周泰军战船不断的叱喝着,将最外围的朱桓军兵卒一个个的送上西天。有不少沉不住气的新卒试图突出重围,却被周泰军的斥候船快速的追上,很快尸体就被抛入到河流中,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这一段水面,再映衬着天边落日的晚霞,这一份的悲壮如一把锋利的刀直刺入朱桓的胸膛。
经过一天的激战,从早晨到日落,朱桓军伤亡已达二千余人,周泰军损失却只不到百人。
自领军以来,朱桓还未尝有此般败绩!
朱桓顿足长叹,眼见着战事不利,却又无计可施,只得频频奋力大呼道:“不要惊慌,快一点聚拢过来。”
军临绝境,周泰又已将这里包围得严严实实,要想突出去几乎没有可能。
正在朱桓绝望之际,忽见周泰军后阵一片大乱,横行无忌的战船被撞得翻了天,有一支军队正飞速的杀将而来。
“是甘宁将军来了!”早有眼尖的兵士大喊道。
朱桓闻听,精神大振,忙聚拢眼力顺着喊杀声处瞧去,只见夕阳余辉下,一面锦绣战旗夺目舞动。
“甘宁来也,休穆勿慌!”战旗下一身锦袍软甲,威风凛凛的甘宁拉弓如满月,“嗖——”的一支白翎箭射出。
“啪——!”的一声响,周泰座船上的战旗倏然而断,折倒的旗幡斜斜的落入河中,沉浮了几下后就无了踪影。
看到甘宁如此神技,困境中的朱桓军兵卒欢声雷动,军心复震。
正指挥围歼的周泰却是脸色大变,旌旗易断不是一个好的兆头,甘宁的勇力周泰早有所闻,但却料不到甘宁一出场便瞬间改变了战局的走向。
本来局面大好的周泰现在面临的是甘宁、朱桓的两面夹攻,与朱桓军不谙水战不同,纵横长江的锦帆军的能力是不用质疑的。
仅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周泰留在后阵的十余艘战船,一百余名士卒就损失殆尽,再战下去,恐怕全军覆没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已了。
“撤——!”周泰不甘的命令道。
既然伏袭无果,那么明智的选择撤退是必须的,好在自已还留有一手,现在还可以退守到曲阿城中等候孙权的援兵,按照预先的计划,这个时候孙权的增援部队应该已到了曲阿了。能够争取到宝贵的一天时间,对于周泰来说,虽然没有全歼朱桓军有些不爽,但也可以向孙权交差了。
救出朱桓的甘宁并没有展开追击,并不是他不想追,而是不可追,周泰军卒地形熟悉,在听到撤退的命令后分散遁入芦苇丛中,要想围歼是相当困难的,况且,朱桓军伤亡惨重,无力自保,急需要甘宁军的保护。
“休穆,有没有受伤?”甘宁关切道。
朱桓神色惨然,喟叹道:“多谢兴霸关心,这一战之惨败,桓身无伤,而心已伤!”
甘宁见朱桓面露颓色,大声激励道:“休穆切不可灰心丧气,此番小败也不过是让敌逞了一时之快意,于大局无碍,我临来之时,已听闻宠帅亲自点兵来援了,到时我等合力并取曲阿,不愁拿不下曲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