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蜀中,天气已开始渐渐转凉,一早一晚的冷暖差异很大,以致得雾气会长久的凝聚在江面上,久久不散,与此同时,周遭山岭间青翠了一夏的树叶开始变得金黄,然后落入山涧,随着水流飘向下游。
秋天是采摘果实的季节,而建安七年的这个秋天,对于新任益州牧不过半年的皇叔刘备来说,结果实在苦涩不过。
一切都如这逝水一样,无可挽回了。
青衣江畔,山岭间的一处平坝歇息着刘备最后的千余兵卒。这些白耳兵的甲衣还是夏时的装扮,赤着臂膀的他们一个个抱紧了单衣,试图保存仅剩的一点热气。
他们的主帅,皇叔刘备久久的站立在江边的一处断崖前,任由江风扑面,吹动衣诀飘飘,任由脚下波浪翻涌,一次次前扑,又一次次撞得头破血流。
刘备的两鬓已经被秋霜染成雪白,在得悉张飞的死讯后,刘备在一夜间鬓角华发,在知晓了成都陷落的消息后,他孤注一掷进攻武阳,结果被早已有备的黄权、李严阻挡,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兵困无粮,穷途末路,就算是最有战斗力的白耳兵也产生了动摇与不安。
黄昏将临,也许不消几日,高宠的大军就会出动围剿刘备的这支部队,是生是死,是走是留?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盘算——。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声苍茫遒劲,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高祖皇帝那一首雄浑壮阔的大风歌,在男儿嘶哑的歌唱声中,千里征战,热血拼杀,到头里原不过是一场幻梦?就算是再有恒心和毅力的人,面对这般情形,也不会无动于衷。
眺望脚下的万顷怒涛,刘备不禁淆然落泪,前程往事不堪回首——。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在许都司空府的一场私宴上,乘着黄巾乱起发迹的曹操和刘备惺惺相惜,那时,刘备虽然惊惶得丢落过手中的酒樽,但内心却不无一丝欣喜,河北袁绍英雄气短,荆襄刘表守户之犬,天下诸雄中能得到曹操的认可的人毕竟不多,但是,就算是挟天子令诸侯的曹操也会有疏漏,因为他忘评了一个人——江东高宠。
“竖子非常人也。”在经过与高宠无休止的对峙之后,刘备只能无奈的吁声长叹。涿县桃园三结义的兄弟,誓言历历在耳: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而今,关羽、张飞先后战死沙场,唯己一人独存,刘备心中的苦楚与痛惜可想而知。
许都殿上,年轻无助的皇帝亲自步下銮殿,拉着刘备的手,殷殷期盼的嘱托道:“皇叔,复兴汉室的重任就交与你了!”
“陛下,备纵算肝脑涂地,也不能报恩一二。”当着一众内侍,两行感激的热泪从刘备脸颊上流下,没有倚以为靠的豪强势力支持,刘备就象一只断线的风筝,虽然能飘得很高很远,却最终还是会落下,这就是他得徐州又失徐州的缘由所在。
而一旦有了皇叔的高贵身份,刘备相信凭着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打出一片天下,但是,现实却又将他的梦想无情的践踏粉碎。
建安四年的中原腹地,已渐成曹操和袁绍的舞台,在官渡激战正酣之时,刘备选择了一路南行,当站在襄阳城楼上的他看到希望之时,高宠就如横空出世的一道闪电惊雷,在转瞬间就把刘备的希望夺了去。
……
涛声如雷,就象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
“属于我的戏也快散了吗?”刘备喃喃自语,神色黯然。
“主公,我们现在怎么办?”孙乾一脸疲惫的来到刘备身后,低声问道。
刘备凄然一笑,怎么办?在被现实无情的嘲弄了一番之后,他终于有些想通了,不是属于自己的,就算勉强了也没有用。
“你们——,你们都散了吧,无论是到北方去投靠曹操,还是去投奔高宠,我都不会相拦,只是不要再跟随我了!”心灰意冷的刘备神情悲凉,这一刻的他就象已步入了风烛残年。
人未老,心已老。
在听到刘备说出这般落寞气馁的话后,周遭的每一个人都垂下了头,在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考虑今后的出路,是陪着失意的刘备走向死亡,还是另寻一个明主辅佐,在犹豫再三之后,一些人开始慢慢的挪动步子向后退去。
最初是那些新补充入白耳兵的蜀中士兵,一旦失去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的机会后,这些人也就没有了再效忠刘备的理由。
然后是随刘备从荆襄入蜀的士族子弟——,除了诸葛亮外,马氏、杨氏当初都是举族迁移随军入蜀,现在这些人中的家眷还留在成都,思家心切,急于知晓家人情形的士子也三三两两的相继离开,他们中便有与诸葛亮相交甚厚的马良、杨仪等荆襄才干之士。
再往后是徐州庶族,当糜竺神色暗淡的正欲离去时,站在他身旁的简雍却一把拉住了他:“子钟,你怎么也要走!”
简雍和刘备都是涿县人氏,以追随刘备的时间计算,简雍仅次于关羽和张飞,这些年来尽管刘备命运不济,始终颠沛流离,但当刘备稍稍在益州掌握了实权之后,简雍立即被封为了昭德将军,就冲这一点,简雍也不会离开。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象简雍一样去想,起码糜竺不这么想,本指望能傍上刘备这个大靠山广开财路的糜竺在兄弟糜芳被杀之后,内心就已经开始动摇,虽说刘备是自家的妹婿,但这一门政治姻亲早随着糜贞的死去而烟消云散。
糜贞是在入蜀途中得了疾病而死的,女子单薄的身体毕竟无法支撑过长途的跋涉。
是离开的时候了!糜竺犹豫着还是移动了脚步。
与他有着同样想法的人见糜竺领头,纷纷也随同离去,在片刻之后,青衣江畔除了寥寥百余人外,已经冷冷清清。
“滚吧,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懦夫!”简雍不甘心的叫骂着,试图想把多日来的委屈一并发泄出来。
“孔明、宪和、公祐,你们也去吧!”在这个过程中,自始至终刘备都没有转头看过一眼,最后他淡淡的说道。
“不,主公,亮还有一计,可以起死回生?”诸葛亮急上一步,朝着刘备一揖,道。
简雍和孙乾带着惊异和不信的眼神看着诸葛亮,现在的形势只能用“山穷水尽”四个字来形容,诸葛亮就算是神仙化身,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诸葛先生,你既有主意为何方才不说,现在众人皆散,只剩下我们几个,又能如何?”孙乾责备道。
诸葛亮轻咳了一声,沉声道:“公祐误会了,我这一计要是知道的人多了,万一被高宠得悉,那岂不又将功亏一篑,所以,我下面的计划只有对主公忠心耿耿之死士才能知晓。”
顿了一下,诸葛亮继续道:“主公,高宠既然得了蜀中,南方之荆扬益交四州皆为其所有,亮度其野心,短则一、二年,长则四、五年,高宠必会率军北上争雄,而中原朝廷却又为曹孟德把持,此乃鹤蚌相争之势,孰胜孰负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坐收渔翁之利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惜,我怕是等不到那时了!”刘备叹息道。
“主公不必担心,要瞒过高宠追捕的耳目其实不难,诸位请看此人是谁?”一边说着,诸葛亮转身命令随从押上一个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中年人,当这个人脸上垂落的发髻被撩开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是谁?”刘备倏然一惊,因为他分明看到了另一个活生生的自己。
诸葛亮微微一笑,指着绑着的男子解释道:“主公莫要惊慌,他只不过是一个替身,当然也是我这个计划中最关健的棋子,下一步我要借用他的头瞒过高宠。”
“好一招妙棋,诸葛兄是什么时候留心物色的这样一个人物?”简雍笑道。
刘备面色丰腴,双耳垂轮,要找寻一个与他相仿的男子并不容易,诸葛亮若不是早就有心准备,此时断断不可能有此妙计。
诸葛亮没有多理会简雍的疑问,他对着刘备深深施了一礼,道:“事不宜迟,请主公赶紧将身上衣衫换过,待明日一早这青衣江中就会出现一具无头尸体,而我则要赶紧提着‘你’的头颅去成都邀赏。”
“诸葛军师,你可万万不能赶去成都,那里高宠早就准备了天罗地网等着捉你呢?”简雍和孙乾听言皆是一愣,随后极力劝谏道。
诸葛亮笑道:“两位放心,高宠不会杀我,他反而还会重用我,如果我不去成都献头,追捕的军队就会继续长久的围困这里,那时候我们谁都逃不出去,相反,如果我有机会留在高宠身边,一可充作主公的内应,二可探听掌握敌人的动静,只等时机成熟时,我们就可以里应外合,举旗招揽旧部光复大汉,这般一举两得的差使,我不去谁去?”
至此时,刘备已明白诸葛亮是想用李代桃僵之计,先用假刘备赚取高宠的信任,然后伺机挑唆高宠和曹操两者争斗,等到高曹两人都拼得两败俱伤之际,再通知刘备振臂复起,到时候一呼百应,忠于汉室的义子仁臣将纷纷响应。
“可是军师,你诈降的意图万一被高宠识破,岂不是性命危矣——。”刘备心中本已熄灭的壮志被诸葛亮重新点燃,尽管他话里还有些担心,但眼神却已被希冀所充盈。
“主公,三顾茅芦的款款深情亮没齿不忘,为报知遇之恩,亮纵算舍了性命又有何妨!再说了,以高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他也不会杀我,你们就放心吧,我走之后,主公和两位先生速率部众遁入深山密林暂避,等我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你们再择机潜出隐伏。”
“好,这一次我就最后再忍耐一回,高宠小贼,若让我刘备翻过身来,可由你的好看。”刘备恨恨道。
成都,忙于接管益州诸项事务的高宠正焦头烂额,在一脚蹬开谯周这等谄媚小人之后,他一面要迅速的掌控益州的大局,招降和围剿刘备及其余党的任务是首当其冲的重任,另一方面还要安抚蜀中百姓惊恐的心情,让他们安心接受自己的统治,这同样是一件短时期内很难办到的事情。
幸好,有陆逊、徐庶、甘宁、严颜、张嶷、李严、黄权等一干将领谋士的出谋划策,各郡县剿降刘备余众的任务进行得还算顺利,在北部的剑阁道,把守金牛道隘口的刘备属将霍峻听从了李严的劝降,在沿江的汉嘉、巴西诸郡,刘备任命的官员不是投降就是被军队所剿灭。
建安七年十月十六日,是一个值得高宠纪念的日子,这一天,刘备的军师诸葛亮提着‘刘备’的人头来到成都,他带来了刘备已经伏诛的死讯。
同时,甘宁率领的围剿队伍在青衣江下游入沱水处发现一具无头尸体,看衣着系皇族穿戴,这个被浸泡得已然发臭的尸体和诸葛亮献上的人头经过李严、严颜等人的辩认,最后证实此人是刘备无疑。
“既然首要已经死了,那些无妄追随的人只要愿意归顺,过往一概既不追究!”得到死敌已诛的消息,心情大好的高宠当着众官员的面,宽宏大量的颁布新的命令。
尽一切可能的招揽有才能的人士是高宠一贯实行的政令,所以,当诸葛亮表示愿意归降时,高宠没有表示出一丝一毫的顾虑,对于诸葛亮突然的变节轼主,一向以宽仁待人、唯才是举取人的高宠并没有多作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