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抿唇，将解释的话咽进了肚子。
我想，在何守璨看来，解释就是掩饰，他话语里那种日久天长导致的失望，以及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殷切期望，让我心里微微一酸。
何守璨，不是不爱何苗，是何苗太作，磨灭了一名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之情。
电话里，何守璨不在说话，他应该离手机有一段距离，而且身边还有其它人。
是一个女人。
——“守璨，你消消气，苗苗是个聪明孩子，指不定是学校那些老师弄错了，污蔑我们家苗苗。他们不是说了么？考试全程，也没拿住苗苗作弊的证据呀！”
女人的声音很轻柔细腻，给人一种贤妻良母的感觉。
我听着她不断靠近的脚步声，紧张感攀升，只觉得喉咙干涩发痒，被何守璨冤枉的委屈和低落，竟不知不觉就消散了许多。
她的身份呼之欲出，我心跳加速，紧张到不断收紧捏着手机的手指。
妈妈……
“苗苗，妈妈替你爸爸给你道歉，你不要生爸爸的气，知道了吗？爸爸的心脏病前些时候发作，现在还在吃药治疗。”
“妈妈一直都知道，我们家苗苗最聪明，果不其然，这次一努力，不就考了年级第一名么？”
“苗苗，可不许骄傲自满，下次考试，应该是期末考了吧，记得要努力喔。对了，苗苗考了第一名，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啊？”
徐徐道来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话语里包含的关切和疼爱，毫不掩饰。
我贴着手机屏幕，听着何母温柔如水的声音，推开了落地窗，让凉气逼人的夜风将我笼罩。
仿佛只有感受到这彻骨的寒冷，我才会熄灭内心的那一点柔软之火，我才能从时光慢待的温情中，毫不留恋的走出来！
妈妈……
何母，是韩小蕊的亲生母亲……
我怎么可以那么不要脸，占有了韩小蕊应有的生活，还要厚颜无耻的占有独属于她的母爱？
“谢谢，奖励的话，不如留到期末考，我也考了第一名再说吧。”
“那个，代我向他问好，以后，我不会再让他失望了。妈妈，再见。”
“喂，苗苗，你怎么了……”
听着何母紧张兮兮的声音，我曲起手指，轻轻划过屏幕，挂断了成为何苗后，同何父何母的第一次通话。
我向来说话算话，我说了不会再让何守璨失望，就绝不会再让他失望。
因为，我不是他和何母亲生女儿这一点，已经注定会让他失望透顶！
我会颠覆原主在何守璨面前留下的不堪形象，成为他想象中，女儿该有的模样。
爸爸，妈妈……
世间血浓于水，理应是最亲昵的人。
然而，前世的我，从出生到二十六岁死亡，竟从未叫过一声妈妈。
我叫父亲最后一声爸爸，是他倒在我的枪下那一刻。
我永远都忘不了，父亲临死前，直勾勾看向我，嘴角扬起的那抹欣慰又释然的笑。
我的父亲，是别人眼里的坏人混蛋，却是我永生难忘的英雄。
夜风可真大啊，不过是吹得久了一点，就让我冻得涕泪横流，看来，冬天已经降临！
我毕竟是个现实主义者，儿女情长什么的，实在不是我的主旋律。
在特定的时间释放过后，我就收起那些小矫情，将心思全部放在新兴购物商场。
方凭给我的策划书中，详细讲述了商场的整体构架，甚至还附带了平面图。
关于商场装修装潢一事，我和方凭沟通过，这事儿他不管，由我全权负责。
倒不是不放心方凭，只是我另有打算而已。
放学后，我就坐车去了凤阳街，经过一条脏乱的巷道，我在一家低矮的围墙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韩小蕊的家。
秦瑶，我的亲生母亲，也住在这里。
定了定心神，我敲响了木门，略等了一会儿，才见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何、何小姐？”
开门的是韩国栋，一段时日不见，韩国栋显得沧桑了许多，耳鬓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大片，他愁眉苦脸，说他五六十岁也不为过。
对于我主动找上门来，韩国栋显得无比吃惊，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表情有些惊奇。
“韩叔，不请我进去坐坐？”
看的出来，韩国栋的警惕性很重，只是将木门拉开一个门缝，他长的人高马大，身体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院子里到底是什么光景，我居然一点儿也看不到。
“呃，何小姐请进。”
略显迟疑过后，韩国栋尴尬的笑了笑，在我的注视下拉开了院门。
在我进门后，他就飞快的锁上了院门，似乎在忌惮什么。
“何小姐请坐，家里没有好招待的，只能请你喝杯白开水了。”
看着搓着手，佝偻着脊背坐在一条小凳子上，神情紧张又不安的韩国栋，典型小屁民，在见到大人物或者有钱人时缩手缩脚，自卑小心的表现。
同样作为小屁民战战兢兢活了二十六年的我，心里不由升起了淡淡的心酸。
“呃，何小姐，是来找小蕊的？还是，来找秦瑶的？”
“如果找小蕊，小蕊放学还没回来，秦瑶的话，她出去买菜去了，何小姐得等一会儿……”
大概是见我没什么表情，显得漠不关心，韩国栋涨红着脸，一脸尴尬的闭紧了嘴巴。
我捧着白色的粗瓷杯，感受着隔着瓷杯传到指腹的炙热温度，打量了小院几眼，轻轻叹了一声。
尽管住在城里，然而，韩家整体生活环境，比前世的农家小院还要差劲儿。
韩小蕊，真正的何家千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整整十八年……
“韩叔，你别紧张，我来你家，不是找韩小蕊，也不找秦姨，我是有事儿找你商谈。”
我低头喝了口热水，余光中，只见韩国栋眉头紧蹙，毫不掩饰他的疑惑。
“何小姐，想找我商谈、什么？”
与其说韩国栋是对我来意的疑惑，还不如说，他是担忧忐忑更为合适。
那种暗自戒备，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暴起伤人的局促感，我感受的十分真切。
韩国栋，虽然是韩小蕊这位何家真千金的养父，是秦瑶这个不夜城声名远扬的花魁的丈夫，可排除这些身份，他不过是大天朝底层小屁民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我记得，前段时间，韩叔讨要工钱，却被刘氏地产的人打了一顿，是有这事儿吧？”
我放松着身体，脊背轻轻靠在椅子靠背上，眼睛盯着脚下开裂的水泥地面，语气不咸不淡。
——“是有这事儿。”
“那工钱拿到了吗？”
——“没有，别说工钱了，我和其它工友被打的医疗药费，他们也是一分没出。”
说完这话，韩国栋颇为惆怅的重重叹了口气，我轻轻搁下瓷杯，将刘氏地产拖欠农民工工资这事儿添上了日程。
苏宁保镖公司，保镖队长温良和周小斌被我委派收集刘氏地产违法犯罪行为，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多多少少也该有点儿收获了吧？
“韩叔是水泥工吧？”
提及这一点时，韩国栋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比起他是坐立不安，完全掌握主动地位的我，就显得安然自在太多。
“何小姐，你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你能直说吗？也不怕你笑话，你这不紧不慢的，我心里有点儿毛毛的。”
质朴的农民工缩在一条小凳子上，一脸的不好意思，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卑微到尘埃。
原本想着开门见山，韩国栋难免会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我才抽丝剥茧，慢慢进入主题。
倒是没想到，我这样反倒让韩国栋莫名其妙之余，又惴惴不安……
“韩叔干脆，我也就不和你绕圈子了，小吃街入口处的餐饮楼，现在属于我名下所有，即将开设购物商场。”
“只是装修工人还没着落，我就想到了韩叔你，想着能不能请韩叔牵头，召集一批建筑工，承包下商场的全部装修事宜？”
刘氏地产拖欠工资这事儿，涉及人数和款项众多，我虽然顶着何家千金大小姐的名头，终究人微言轻。
这事儿，我没法儿出头，唯有步步为营，谋而后动！
似乎没想到我会对他抛出橄榄枝，韩国栋垂下眼帘沉吟着，半晌没有回话。
我撇开眼睛，盯着陈旧却收拾的干净整齐的院子安静的等着。
来之前，我就考虑过韩国栋对此事的表现，事实上，和我所料相差无几。
当我坐在小院的木椅上时，我才突然想到，如果韩国栋不接受我的请求，那么，商场的装修事宜，是不是就得交到榕城西南边区土皇帝一般的刘氏地产手里？
我竟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在商场装修事宜上，我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韩国栋不接受这种可能！
细说起来，我这样笃定，似乎是源于一种玄妙的直觉。
直觉告诉我，韩国栋会答应下来。
某些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个相当矛盾的人，明明谨慎小心，做每一件事都要思前想后，多番考虑，然后，很多时候，我却完全跟着感觉走。
“何小姐，那个，工价方面……”
韩国栋激动得有些哆嗦的声音弱弱响起，打断了我的自我审视，我条件反射勾了勾唇，笑得和善又真诚。
“韩叔，你我都是豪爽人，工价什么的，你看着定吧。”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就开工，你放心，我绝不会拖欠你们哪怕一毛钱的工钱，快过年了，让大家都过一个好年吧。”
韩国栋轻轻“欸”了两声，他脸颊泛红，双眼放光，激动到身体轻颤，见我打量，不由对我露出一抹感激的笑脸。
人生百态，冷暖自知，这是我此时的领悟。
和韩国栋简单提及商场的构架，商议了一下要请到的建筑工钟后，我就提出了离开的要求。
韩国栋没挽留我的意思，只是临出门前，往我手里硬塞了一袋脐橙，说是山里自家果树上摘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