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式官僚是一个庞大的群体,陈鸣一直都没想过把这些人全部摆在反面,只要愿意投降,只要能力、官声能达到水准线的,陈鸣向来很大方。
岳文海不是他需要用千金去买的马骨,复汉军里如他这样的进士已经不在少数。但他的身份,以他跟陈家的纠葛,陈鸣当然不会轻飘飘的就把人抛在一边。以至于在眼下这个时候,也专门抽出时间来见他一见。
岳文海来去匆匆,陈鸣转身就又埋首在小山一样高的军机文牍之中。
外头又下起了雨,雨滴敲打瓦片的密集声响传入耳中,一串串的水珠从屋檐上滴下,仿佛在窗外挂上了一道珠帘。
六月的下旬,宁波就首先开港,接着就是上海,在七月上旬也开了港。
早在开港之前,大批的茶叶、瓷器、南京布、生丝等等都已经汇聚到了这两地,不管是宁波还是上海,皆如此。
而除去以上大宗的贸易商品外,还有桂皮、石条、白纸、花砖、方砖、雨伞、石磨、麻线、冰糖、铸器、锡器、漆器、明矾、绿矾、红豆、药材等等。
影响力之巨大,一亮相都夺走了整个江南的注意力。三四月里死气沉沉的江南,立刻就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就连浙江进展迟缓的田亩清丈,也跟加了一壶油一样,快速了不少。
中国自秦汉以来,一直就用亩和顷作为田土的计量单位,但是由于各个朝代规制不一,所以顷亩的广狭,前后颇有差异。此外在民间因传统习惯的不同,往往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方法和标准。以北方为例,就有大亩小亩之分,一大亩合三小亩,而即使是北方的小亩,也普遍要比官亩更大一些。
《明史·食货志》载:凡田以近郭为上地,迤远为中地、下地。五尺为步,步二百四十为亩,亩百为顷。
清顺治十二年,清廷以部铸弓颁行天下,凡丈地,五尺为弓,二百四十弓为亩。但民间的习俗到了吴地,则是以六尺为一步。表面看来,它大于五尺为步的官亩,其实不然。江南的旧用之弓,即匠作合省通行。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对此曾颇有议论。江南虽是以六尺为一步,但苏尺核实计之,部尺一尺,当苏尺九寸;匠尺一尺,当苏尺八寸;江南的风俗虽然是六尺步,却比五尺弓还要短上一点。而且吴中田地,每亩多不敷二百四十步,甚有七折八折者,比国家规定的亩积要小多了。
到了浙江,浙江的“浙尺”、“浙亩,让陈鸣看了更加头疼。
桐乡、崇德、归安、乌程、嘉兴、秀水、嘉善、平湖等地的田亩面积就没有一个是相同的,高下之差能超过一成去。尤其是平湖县的田亩计量,其一亩之地比之桐乡、乌程要超出小三成来,而上面列举的,还只限于嘉兴、湖州二府州县,就浙江全省而言,当然更复杂了。
江浙地区的田亩清丈计量工作进展十分缓慢,即使大批的当地皂户投效了复汉军,也还是慢的如同乌龟在爬。这个时候自古以来就是最初猫腻的事儿,沈国贞作为监察御史,相当一部分精力被牵扯在了这里。
但是六七月上海、宁波开港以来,江浙一带的田亩清丈工作速度陡然一块。这让陈鸣都不知道该如何说才是好了。
洋人的船只来的更是快速,开港之前人就飘在了外海。有英国人的,有法国人的,有荷兰人的,也有葡萄牙人的。澳门现在还没有给陈鸣一个确切的答复,但这并不妨碍两边的贸易。这些船只中有西式的大帆船,也有中式的福船。
七月中旬刚入,最先开港的宁波出口额就非常轻松的超过了一百万块银元。只从货类份额上看,中国的瓷器这个时候还是有一定的市场的,特别是那些勾画了西式人物画的外销瓷。而从价格和种类上看,中低档出口瓷还是占据主力的,余下的多是高档的高白瓷。至于上一辈子在欧洲传的神乎其神的骨瓷,成为了高贵、典雅的代名词的‘世界公认最高档瓷种’骨瓷,似乎并没赢得以英国商人为代表的欧洲商人特殊的青睐。一点点份额更像是瞧到了一个新瓷器类型,拿回去试试水。怎么也瞧不出陈鸣上辈子英美中高层阶层对于骨瓷——‘当你遇见骨瓷的那一刻,她骨子里蕴藏的贵族气质就在不经意间表露无遗……’的追捧、喜爱赶脚!
来宁波和上海的法国人带来了大批的燕窝,很多还是珍贵的血燕,陈鸣现在也过上了用‘燕窝漱口’的日子了。这个东西虽然在中国发扬光大,成为一道养身珍品,可主产地却是在东南亚。
近来西班牙人很少直接到中国来贸易,法国人取代了西班牙人往西的地位,他们跟盘踞在后世印尼位置的荷兰人,以及暹罗划伤,也就是后世泰国的华商,每年都将大批的燕窝、苏木、番银、槟榔、乌木、呀兰、稻米、海参、鹿脯、牛皮、玳瑁、火艾棉等等输入中国。
欧洲商人与中国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很清楚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这种观念虽然跟他们的文化、思维完全不相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利索的拿来‘用’。燕窝就是欧洲人送礼的一件非常不错的法宝,而欧洲人本身对于燕窝却是绝对抵制的——他们认为燕窝就是:“这些明胶状的东西其实就是一只大燕子-金丝燕-消化后吐出来的某些海草的渣滓!”
因为时间和时局的问题,今年的外贸交易注定是小打小闹。但一个好的开头,那就意味着成功的一半!
看着眼下江浙官场一帮人忙的焦头烂额,陈鸣本来要放出消息,重修《明史》的。这事儿他已经跟老爹通过气了,陈惠想的更远,未来不仅要重修《明史》,还要修《清史》。当年朱元璋也下令修了《元史》,没道理陈汉不修《清史》的。
他们借此机会可以收拢去一大批有声望的读书人。因为修史这个东西对于传统的读书人杀伤力极大,这些人或许不把陈汉给出的官位当做一回事,但绝对会珍惜修史的机会的。
江南作为人文荟萃之处,名家甚多,自然就是‘重点区域’了。
陈鸣也想借着机会把一批在地方上有名望的‘高德名士’送去河南,省的他们在江浙吧啦吧啦,说三道四,净给他添乱子。
但是现在看看江浙官府的工作量,陈鸣觉得还是再等一等吧。
等到年尾,大军也当拿下广东和江西了,那样再提出修《明史》也更有底气。
要知道满清编撰的《明史》虽然有很多让人恶心的东西在,但其卷数在二十四史中是仅次于《宋史》,其修纂时间之久、用力之勤、记述之完善则是大大超过了以前诸史。《明史》纵然有很多不实,但仍得到后世不少史学家的好评。
“殿下,清军的水师有动静了。”
刘武兴冲冲的奔到他跟前,手中拿着一个细窄的小纸条。这是飞鸽传书!
……
蓝色的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在向着珠江口方向航行。
哗哗的海水派击在船舷,一道道白色的水痕迅速泛起又迅速消失在蓝色的海面上。赤色的军旗飘扬在一根根高大桅杆上,它们就是复汉军现在的东南水师,一个集结了福建水师、张球船队两大力量的庞然大物。
即使把六七十艘船龄老旧的战船退出一线战斗序列,东南水师现在也有一百四十艘以上真正意义上的主力战船。而且它们全面更新了武备!
那些老旧的小炮、笨重的旧式火炮纷纷从战船上被抬下,或是报废,或是回炉重造。
一个多月的时间,福州枪炮分局的生产加上南京转运过来的火炮,整支东南水师的火炮焕然一新,火力陡然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且随着这批铁模铸炮的抵到,一种新式武器也被送上了战船。它就是火箭弹,正式名叫火龙弹。
陈鸣也不知道火箭弹对于海战能起到多么大的作用,一些都是他凭空想象的,这东西被他‘发明’出来的第一针对目标是北方的满蒙骑兵。
海上的火箭弹,路上的火箭炮,这都是这一构思延伸出来的产品。
眼下的广东之战,就是火箭弹在海上的第一次‘实战应用’,那么是骡子是马,到了溜出来看的时候了。
陈鸣很相信张球、叶相德打海战的本事。没有真本事,张球早就死在吴必达手中了,而叶相德不管是清军水师方面,还是张球船队方面,对之阵仗水准评价都很是正面。
这样的统帅加上武备更新、士气很不错的军队,没道理败给劣势中的清广东水师的。
何况他们还有郑家船队这个帮手。
后者可是地头蛇。郑家队伍的嫡系力量又多出自新安一带,这个时候的新安就是后世的深圳、香港一带。对于珠江口的地理水情,了如指掌。而且郑家船队的力量一点也不弱。虽然正面交手不是广东水师的对手,后者虽然没有专门的水路提督,不像福建那样兵分水陆,但外洋水师的实力比之福建可强的多了。
广东有五镇水师呢。就算缺了半个南澳镇【另半截归福建水师提督统辖】,外洋水师之强也绝冠东南。
之前南澳镇总兵何思和受提督甘国宝之命,以南澳镇水师为主力,辅之碣石镇部分兵马,北上福建助剿,可逼的张球很是狼狈的。
只是后来局势翻转,吴必达放弃了澎湖,移师到海坛镇,何思和命副将章绅率部北上,自己则带余下船只兵勇转回了珠江口。
澎湖一失,何思和真的没有继续待在南澳的必要了。之前时候,吴必达屯兵澎湖,即切断了台湾与福建本土逆党的联系,又大大压缩了张球船队的活动空间。何思和驻军南澳,与澎湖遥相呼应,直接隔绝了福建台海与广东海面的联系。
可是澎湖一旦换了主人,南澳镇就处在了危险的边缘了。因为澎湖距离南澳的距离只有海坛到南澳的一半,张球手下还有一部分水师停驻在了厦门,这倒是显得澎湖、厦门遥相呼应,分割了南澳与福建水师了。
张球站在大号霆船的船头,舰首如剑劈开的水浪,浪花哧溅,水汽嘭生,站立这里不久张球的脸上就已经湿漉漉的了。但张球的心是畅快的。
他不是没有带着船队逾越南澳岛,进入广东海域过。可那些往昔的记忆里,全是不堪回首的狼狈和逃窜。哪像现在这般自在自由?
“不要说南澳岛,老子还要杀进珠江口,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十三行!”
你可以说张球很自傲,很狂傲,傲的都不把清军的五镇水师放在眼里了。但现下以复汉军的大势,他还真的有这般的底气。
张家、郑家,他们手下的船队绝不仅仅是他们自个,更是收拢了东南洋面绝大部分的海盗、洋匪。这大大小小几十股海盗洋匪单个来看,实力都挺一般的,可要是加在一起,那就真的能同省级的清军水师对战而有来有往了。
再加上投降的福建水师,还有复汉军这些日子里提供的一门门火炮,张球若有如此资本了还害怕广东的清军水师,他早多少年就沉尸大海,变成了鱼粪了。
大海之上不需要懦夫,懦夫在汪洋大海之上也露不出头来。张球即使没有复汉军的帮衬,他也是福建台海海面上有数的巨匪。千万别小瞧了他!
朱濆就站在张球不远的地方,他是第二批复汉军水师选出的精英苗子。因为在广州,英国人已经准备好了西式大帆船等待着复汉军来验收。速度快的惊人吧?这是因为他们现在跟荷兰人密切的关系。
这艘船是从巴达维亚,趁着夏季风最后的余力,以最快的速度航行到广州。
英国人办事的速度快的让陈鸣吃惊。接到消息,立刻就让水师抽调基干军官和精锐,组建第二批实习生,人数也是一百人。
朱濆就是其中之一。
他老子朱志伟已经是江南贸易公司的老总了。朱志伟没有选择进军队的后勤部,也没有选择在上海港任职,而是下海为商,拿着陈继功当初留下的家底,再由陈鸣拨款十万块银元,做起了造船、运输和对外贸易的买卖来。
陈鸣对于他的要求是,下半年沟通朝鲜、日本,明年沟通琉球和东南亚,五年里把海运路线联系到印度去,十年内要连通欧洲。
在朱志伟面临的三个选择项中,最后这一个显然是最困难的,而且官职也最低,仅仅是正五品,江南贸易公司是挂在工商署新成立的外贸厅下面的,朱志伟的顶头上司才是正四品。但他偏偏选择了这个。
朱濆的二弟朱渥则进入了文政大学,现在是要走正儿八经的政途了。
所以朱濆比朱渥更像朱志伟的儿子,父子俩人骨子里都有股不安分,冒险精神,都热爱、向往着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