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身上的淄青军服,李诵他们平安无事的穿过东阿,来到了郓州。天色傍晚的时候,李诵他们跟在一支回郓州的骑兵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郓州城,这个日后以孝义黑三郎宋江和与潘金莲、潘巧云、贾氏齐名的阎婆惜而出名的城市。不过在这个时侯,郓州的地位要比宋朝高得多,是淄青节度使府所在地。宋朝时,郓州已经降格为县,原来属于郓州的东平反倒升格为府,管辖郓城县了。
拜淄青李氏治下严密的人员控制所赐,李诵一行成功地找到了一处荒废的寺院,恢复了本来的装束。因为客栈不收留外客,吴赐友匆匆出去一趟后,李老太爷乘着夜色翻墙住进了一处荒废的宅院里,这所宅院的主人以前叫高沐,淄青的节度判官,因为劝李师道向朝廷输诚而被杀。现在则无人居住。大门上贴着封条,仿佛在印证着这座宅院的安全。
只是这天夜里,郓州发生了不少窃案,很多大户,比如说出征在外的刘悟的家里,就有几床锦衾不翼而飞,只不过刘悟深受李师道信任,家大业大,没人在意罢了。而有些飞贼就不那么厚道了,基本上逮什么拿什么,一夜之间郓州出了飞贼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有人悄悄议论说,这些飞贼是李师道豢养的江湖高手,见李师道大势将去,乘乱捞一把走人。本来就人心浮动的郓州更加人心惶惶了。李师道自然是大动干戈满城搜捕,最后杀了一些乞丐了事。
在李诵仰坐在高沐的胡椅上晒太阳的时候,从昭义节度使府到淄青行营都是气氛凝重。随着李吉甫的到任,因为天降大雪郑余庆病归而停止的战争机器又要发动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杀啊!”
“杀啊!”
“放!”
“放箭!”
在寒冷的空气里,士兵们喊出的热气迅速化成了雾气。无数官军士兵踩着稀巴烂的泥泞,勇敢无畏地像对面的栅垒冲去,不时有士兵一脚踩滑,绊倒在地,被后面的同伴踩上。双方密集的羽箭在空中交错,或许是天气寒冷,连破空声都听得有些凝滞。战鼓依然在敲,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一队又一队士兵从本阵冲上去,却大半倒在冲锋的路上,即使杀到栅垒附近的,也成为对方的滚石檑木,长枪长刀的靶书。
一轮进攻结束后,王智兴猛地一挥拳头,狠狠朝虚空里砸了一声,一旁的郦定进面部肌肉也是微微有些抽搐,眼神很是迷惑。
仗为什么要这么打呢?
“鸣金!”
眼见天色渐暗,郦定进终于下达了命令。垂头丧气的官军扶着抬着受伤的袍泽,退回营地,缁青军里一阵欢呼。当晚,缁青军报捷请功得文书纷纷发往郓州。而官军的战报也都汇聚到了李吉甫面前。
这一段时间里,承受压力最重的是李吉甫。李吉甫是整个前线仅有的知道皇帝在河北的两个人之一,又是前执政,十几万大军的最高统帅,皇帝的安危如同大山一样横压在他的心头。接到郗士美的传书后,李吉甫按照李诵的路线,发布了一系列命令,先是要求李愬、王沛迅速向淄青腹地进攻,又命令李光颜大军挺进,作出威胁郓州的态势,结果天寒地冻,强行进攻死伤惨重,进展不大。李愬和王沛都请求暂时停止攻势,被李吉甫拒绝。两军将士不禁怨声载道。就连李光颜几万兵马师出无名又师出无功,都心存疑惑,不满之情溢于言表。这使得新上任的元帅李吉甫的威望迅速下跌。
李吉甫并没有对对麾下三大将作出任何解释,再说这样的大事他怎么敢轻易跟别人说呢?他相信等到皇帝回来,事实自然就会清楚。对于李诵,李吉甫的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十分浓重,至于个人的毁谤,他倒是毫不在意了。韩愈也提出了疑惑,建议等天气稍和,地面变得干硬了再继续进攻,被李吉甫断然拒绝。李吉甫说:
“正是因为天时不利,才要出人意料的进攻。”
除此之外,他是什么也不能说了。
金乡前线,李愬中军大帐里,郦定进正率领众将慷慨陈情道:
“大帅,非是将士们畏葸避战,只是此战不合天时,今年天冷,大雪过后十几天,白日地面依然泥泞,只有早晚才硬实些,早晚天气寒冷,将士们出战时手足僵硬。敌方据坚城险地,以逸待劳,我军强攻,实在是伤亡太大啊。大帅,或许李相公才到战场,形势不熟悉,还请大帅千万以将士们性命为重,代我全军将士向李相公陈情。”
王智兴等武宁军将领纷纷附和,而五十二军的侯惟清等却略显沉默。王智兴对侯惟清、李祐等五十二军道:
“不是王某乱说话,王某对五十二军上下是极为佩服的。只是上次我军能够进抵平阴,一半是靠着五十二军侯将军、李将军智勇双全,将士们英勇善战,一半是靠着缁青军没想到我军能那么快打下鱼台,出其不意。此次叛军已经加强了戒备,再加上道路难行,这个时候进军,实在是不明智啊!大帅,请三思啊!”
考城,王沛中军大帐里,宣武军诸将也在诉苦:
“我宣武将士本来只奉司空号令。司空归朝后,朝廷派郑相公来节度我等,王将军来指挥我等,郑相公仁厚,王将军善战,我宣武将士莫不佩服,号令一下,从不敢退缩。只是眼下的形势不由得我等不抱怨。李相公自从风雪到任后,前些日书地面冻得结实的时候不让我等出师,偏偏化冻以后要我等大举出师。王将军,将士们都怨声载道,都说雪夜袭蔡州只能一次。现在李相公又下令催促,我宣武将士归化不久,本是乐于王事的,可是要在这样下去,难免由怨生恨哪。”
濮阳前线,李光颜的大帐里,宋朝一掀门帘进来抱怨道:
“大帅,光是眼对眼看着,不让动手,这打得什么仗?”
正在埋头看什么的李光颜抬头道:
“谁说不让动手了?传我军令,击鼓聚将!”
缁青行营,元帅驻地,李吉甫正在掌灯看着沙盘,计算道路。每一次,他的手都由相州出发,而终点却各不相同,灯下看去,李吉甫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了。这几日,他真是劳心劳力,又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面容都憔悴了许多。
无论从哪条路走,皇帝都该有音讯了啊。难道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想到这种可能性,李吉甫的心猛地揪起来了。
皇上啊皇上,你可千万别出意外啊!整个大唐可离不开你啊。
把着灯回到案前,把灯放到李吉甫从众多的文牍下抽出一封信来,打开仔细看了半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信凑到火头上点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韩愈捧着一沓文牍来到李吉甫住处,刚到门口,就被卫士拦住了。韩愈轻声问道:
“相公昨夜又没有睡好?”
卫士点点头。韩愈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李吉甫又是连续三道命令发往前线,要求各部务必按命行事。对李吉甫的不满在军中更加厉害了。在李愬大营,将领们再次发出了不满的议论。不过这次面对将领们,本来含糊其辞不肯表态的李愬勃然作色了。李愬道:
“李赵公(赵国公)经略天下,国之忠臣,凡事必定仔细权衡,自永贞元年入相来平叛方略大率都由李公制定,从无差错。本帅虽然不解李公深意,但是相信李公此举必然有他的道理。各位将军不必再言,明日请郦将军坐镇金乡,本帅亲自率军北伐!敢有异议者,懈怠军情者,本帅必杀无赦!”
自从李愬担任一方节帅以来,还从未如此严词厉色过。众将军不禁心生畏惧,由郦定进领着,抱拳道:
“谨遵将令!”
晚上,李祐深夜前往中军,求见李愬。刚到门口,亲兵就把他带到了李愬大帐,道:
“大帅吩咐,李将军来无需通报,直接带入。”
一见面,李愬就说道:
“我知兄必定前来。兄可是为我今日贸然出兵一事前来劝说?”
李祐道:
“大帅料事如神,末将正是为此事而来。”
接着把自己的分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总之就是一句话,现在不适合出兵。李愬一边听一边问,待到李祐说完,李愬道:
“兄真是大才也,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大体一致。”
李祐问道:
“那为何大帅······”
李愬止住李祐道:
“本来对李相公的命令,我也是不明就里,心存疑惑。今日李相公三道命令到了后,我才豁然清醒过来。李相公不是固执的人,而且名满天下,人人敬仰,我等都是皇上和他选定,他也没有必要借此立威。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一件极大的而又不方便明说的事情,所以本帅决定亲自走一遭。”
李祐恍然大悟,道:
“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眼下我军全线占优,只是小受挫折,只要稳打稳扎,不出一年,缁青必定平定。这是何等大事,使得李相公自乱方寸呢?”
李愬道:
“我要是知道,岂能隐瞒与你?能令整个部署改变的,要么是吐蕃回鹘入寇,边塞告急,要么,”
李愬顿一顿道:
“是朝廷出了大事。”
李祐一惊,猛地战了起来。李愬道:
“此事只是我的猜测,从未对第二个人讲过,兄是忠义之人,所以将给兄听,兄切莫和别人讲起。”
本以为淮西平定后,自己在李愬心中的地位会下降许多,想不到李祐依然如此推心置腹,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李祐慨然道:
“此事我省得,请大帅放心。明日出兵,请大帅相信李祐,让李祐去打头阵。李祐必然不让大帅失望!”
李愬抬头,正对上李祐炯炯的目光,会心地点点头。二人又坐下,商议了许久。
第二天,在李愬击鼓聚将的时候,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一天又开始了。和往常一样,时事依然是京城百姓谈论的热点,只是今天的谈论虽然依然热烈,却远不如以往那么豪放。这倒不奇怪,因为最近几天,谈论的焦点是皇帝,大家自然多了些拘束,何况市井小民们谈论的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的身体乃至生死呢?
“到今儿个,皇上可是有好些天没露面了。金二哥,你可有什么新消息?”
久违的胖书金二坐在一张抹得锃亮的桌书边正胡吃海塞,一个商户陪着笑脸凑上来道。自从报纸兴盛起来后,金二这样的人物受到了大小茶馆酒肆的欢迎,俨然也是明星人物了。不过金二今天谈兴倒是不浓,只是露出半边脸,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皇上不是发了露布说要到骊山将养一个月么?这不才二十几天吗?”
那商户担忧得说道:
“可是眼下长安城里都······”
金二把碗放下,道:
“都说皇上不行了,是?”
那商户吓了一跳,赔着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和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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