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柱得到这个回复,也没敢大意,立即告诉马小乐。马小乐察觉到了异常,按理说,像房屋质量这类投诉,不是买双袜子手套那么点事,消保处哪有这么大把握给出这样的保证?
事情来得蹊跷,必有鬼魅。不过稍加分析,马小乐得出了自己认为很正确的结论:应该是消保处和光大公司沟通了,投诉铁证如山,既然躲不掉,不如主动点承诺会妥善解决,反而效果会更好些,可以将事情无声化解。
马小乐没有神机妙算,他并不知道梁本国与工商局之间的制衡默契。但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凑巧,歪打正着。工商局章局长的确是这么对梁本国说的,当然,他的态度绝对谦恭,对话的毕竟是市委副书记而且还有括弧正厅级。
章局长说得极为得体,再加上又合情合理,梁本国似乎能接受。“章局长,你觉得主动点,具体怎么说?”梁本国问。
“赔钱吧。”章局长道,“梁书记,还有件事必须得跟你说,我觉得非常重要。”
“哦。”梁本国眉头一抖,“非常重要?”
“那些要投诉房屋质量的人,似乎是有备而来。”章局长也不再卖关子了,“那天到我局消保处投诉,工作人员还没怎么协调,他们就动起手了,把消保处砸了个稀巴烂,其中有个人更嚣张,竟然还想对一个女工作人员动手动脚!”章局长不惜把事情说得更走样,以便充分引起梁本国的重视。
“是嘛,这么嚣张?”梁本国问了句。
“嚣张的还在后头呢。”章局长道,“他们还挑衅地问有没有报警!似乎并不怕把事情闹到公安局,而且更为诡秘的是,民警竟然不请自到,幸亏我通知的及时,被消保处的人挡了回去,否则这事一旦闹开,想要不声不响地解决,那恐怕是难了。”
梁本国听得挺紧张,但表面上没有反应,“嗯,是有点不正常。”
章局长听话听音,觉得应该到了再次提出意见的时候,“梁书记,你看呢,我刚才说的意见怎么样?”
“这个你看着办吧。”梁本国翻眼看了看章局长,“我想,只要要求不过分,光大公司还是能接受的吧。”
“好,那我回去就安排协调。”章局长带门而去。
梁本国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门上,眼神中似乎对章局长这么毫不客气捅破他和光大公司的那层纸很不满意,却也有些无奈。
梁本国打电话给汤静虹,把事情说了,要她尽量满足人家的要求,因为这不是小事,弄不好又要起波澜。这个指令似乎让汤静虹很不满意,之前已经有几次相像的指令了,汤静虹越来越感到梁本国这棵大树的荫凉在缩水,已经庇护不到她所涉足的范围,或者说,这棵大树的荫凉罩护重心已经发生偏离。但是她还不能表达她的不满,至少目前还不能,就像搭乘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虽然减速了,但毕竟还是载着她前行,在没有遇到更快的列车之前,还得老实地呆着,跳车,结果只能是让自己受到伤害。
金柱的事情解决得很顺利,当然,顺利是相对的,对马小乐来说,只能算是挫折。不过光大公司也出了血,每户补偿八万,一百多万砸了进去。
这事马小乐只是向方瑜简单汇报了一下,说没达到预期效果。方瑜笑笑,说哪能事事如意,多少有点效果就行,而且现在的重心要慢慢转移到新区东扩上,打击梁本国可以暂缓。
“没想到梁本国还挺有预见,这事算他处理得合适。”马小乐道。
“也许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方瑜笑道,“前几天听说,梁本国为转些面子,曾强烈要求工商局为那次钢筋抽检的事公开致歉,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偃旗息鼓了。”
马小乐一听,顿时明白了个大概,“方市长,是不是这么回事。”他微微探了下身子,道:“梁本国要工商局道歉,恰好工商局抓到了光大公司的漏子,而且又知道梁本国和光大公司的关系,从而就有了制衡?”
“交易。”方瑜很雅地探身拿起茶杯,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口清香,似乎对此并不忿然。
这就是大者的良好心态?
当然,马小乐没多想方瑜的什么大者心态,而是对她所说的“交易”二字有更多的感触。多少事,想来真是事事有交易,权衡利弊,追求利益最大化是准则。只是得益的永远是上位者,受损的永远是那些被当成是棋子的虾兵蟹将,而且有苦难言。比如吉远华,被弄到老龄委,真的是萎了,在法规科当个小科长,很寒酸,想想曾经意气风发,难免哀声长叹,他那省审计厅的副厅长表叔,现在已无力帮他卷土重来。
一样萎了的还有邢睿,或者说,她比吉远华的境遇来得更惨一些。这个靠肉身来博取前进筹码的女人,因为头脑不够聪明,难以得道,因此在失去所挂靠男人的支撑后,只能是轰然倒塌,一无是处。
王四化,被吉远华架空的总编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能起死回生一把,不但总编名至实归,而且还捞了个社长的头衔!
重新披挂上阵,掌管报社的大权,王四化开始痛打落水狗。当初他被吉远华蹂躏,邢睿仗势而上,充当了帮凶的角色,王四化的苦恼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有多苦。现在,君子报仇十年太晚,只争朝夕!而且,又有宣传部的指示,要严肃处理钢筋抽检事件责任人,王四化哪能有半点手软。
“邢睿,根据上级指示精神,报社党委经过研究决定,因为你值班期间发生重大责任事故,不但要待岗等待新岗位分配,而且待岗期间停发奖金、福利,只发工资的一部分,维持生活。”王四化这么说已经很委婉了,按照他的意愿,就应该将邢睿五花大绑游街示众,起码也要骂她个狗血喷头,不过那只能是意愿了,因为是当着领导班子说这话的,还得讲点体面。
邢睿听到王四化的“旨意”,两腿发麻,脸色蜡黄。大家对她有同情,但只能用眼神来安慰她,因为谁也不想因为这而得罪王四化。
事后,邢睿顾不得脸面,跑到王四化办公室求情,希望能宽大处理。
“你还好意思来找我?”王四化半眯着眼,压制住冲动没有破口大骂。
“王总,哦不,王社长,实在对不起,给你添麻烦惹乱子了。”邢睿低着头,十足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在班主任面前一样局促。
“你没给我添麻烦,你是给吉远华那小子添麻烦了。”王四化有点幸灾落祸。
“王社长,待岗的事我没意见,不过工资奖金的事能不能改动下?”邢睿抬起头,一脸恳求,那眼神着实是惹人疼。
“少跟我来那套,收起你的眼神。”王四化一点都不给邢睿留面子,“能发给你生活费就算不错了,你还想全额工资,甚至还有奖金福利?那怎么可能,你犯了大错受处分,无所事事也拿全额工资和奖金,这个理上哪儿讲去?好处还都让你得了?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单位岂不是人人都要犯个大错了吗?因为可以屁事不干钱还一份少不了,这样的美事谁不愿意干?”
邢睿再没骨气,被说到这个份上面子也难看,耍无赖厚脸皮,女人是弱项。“王社长,我是犯错误了,但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从记者到部门主任,都有责任,怎么不见你处理她们?”邢睿想攀牵一下。
“信不信连生活费都不发给你!”王四化没有必要在邢睿面前保持领导的仪态,他的怒目让邢睿打了个寒战。邢睿她完全相信,王四化能说出来就能做得出来。“再说了,你还能跟她们比?”王四化还是不肯罢休,“你是副总编,她们是吗?”
对话进行到这里,邢睿已经感到没什么希望了,但即便有一丝希望,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一下。邢睿希望,好运就在下一秒。
“王总,刚才你也说了,被我给添麻烦的人是吉远华,为这事他被降到老龄委去,其实也就是说,我帮了你一把!”邢睿继续温柔攻关。
然而王四化的一个例举,像暴雨一样将她仅剩的一丝希望火星浇灭。“你拿刀在身上戳一刀,流了很多血,反过来你却说,是你帮了我,给了我一个可以再造新血的机会。”王四化此刻没了怒目,却阴柔无比,“邢睿,你觉得我是该对你感恩戴德,还是骂你是个臭不要脸的?”
邢睿眼中满是哀怜,还有一丝怨恨,她觉得被王四化恶狠狠地踩在了脚下,是种无比的羞辱。羞辱会让人彻底崩溃,只要能解得一时之气,哪怕平时再不上眼的卑下手段也成了无尚法宝,她开始后悔平时怎么没结交些小混混,如果有可能,让小混混来将王四化暴揍一顿,也算是对得起自己了。
但事实上,邢睿只有默默地走出王四化的办公室,她已经不奢望能在这里得到什么,为自己找个出路,应该是最现实的。但是能到哪儿去?回榆宁,这是惟一的选择了。这以点,邢睿还比较有把握,因为榆宁广电局的那些领导的床上,至少还应该有她半个屁股的位置。
欢喜伴随着忧愁。邢睿悲情落幕,范枣妮高调开幕。王四化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开始他没有察觉钢筋抽检事件是个阴谋,还以为是老天开了眼垂青于他。但在重新执权之后,为了防止类似重大责任差错发生,召开了一次中层以上干部会议,强调要严格稿件审批制度,还要组织学习,增强政治敏感性。会后,为了进一步细化相关规则,王四化将钢筋抽检的报道经过详细了解了一番,察觉到了其中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