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 前线战况紧张, 韩︱正清这一批毕业生提前上了前线。
清韫一路送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的站台上人群涌动,几步就是一个要上前线的学生、年轻人, 周围围着家中的亲人。
韩︱正清拉着清韫的手站在角落里, 看着父子、母子、夫妻送别的场面, 低头对清韫说:“清韫,有一个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是和家里断绝关系跑来北平读书的, 我家里是做生意的, 上头有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异母弟弟, 以前跟着长辈做生意时, 为了路上顺利,在我们的国土上,要处处讨好洋人才能勉强保住货物,我不想过这样屈辱的日子, 所以独自跑了出来。如今战火蔓延,他们应该也和许多人一样拿着全家财产远渡重洋了……我把我所有的情况告诉你, 好的、不好的,当我们胜利的那一天, 如果我们侥幸都安好,希望你能嫁给我!”
清韫点头:“我愿意,如果我们能战斗到最后的胜利,在敌人投降的那一天, 我就嫁给你!”
韩︱正清开心地抱住她。
两个人,如同所有即将分别的夫妻、亲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火车的汽笛声急促地响起,人群外传来催促大家上火车的喊声。
清韫的心突然揪了起来,紧紧拉着他的衣袖。
韩︱正清也低头看她,手想松又松不开来。
“定岩……”
不远处,催促的呼声不停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
韩︱正清狠了狠心,拉下她的双手:“如果可以选择,以后别去危险的战场,我会来找你,你要好好活着!”
清韫含着泪点头:“那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韩︱正清笑了笑,又点头。
清韫看着那个笑,心里突然就空了。
“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外头人多,别挤出来了。” 韩︱正清一点点放开她的手,背上行礼转身离开。
清韫“诶”了一声,想再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他马上就要挤进人群消失不见,大喊了一声“韩定岩!”,快步跑了过去。
韩︱正清猛地回身,看到娇小的清韫在人群里红着眼冲过来,到底没忍住,又往回迎住了她。
清韫拉着他的衣服让他低头。
韩︱正清乖乖做了。
清韫箍着他的脖子,踮起脚猛地亲向他。
韩︱正清惊得什么都忘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上忍不住将她紧紧压进怀里。
两人的亲吻其实没过几秒就分开了,但是对于只限于牵手的这对情侣,仿佛像过了很久很久,韩︱正清弯着腰,愣愣地看着清韫。
清韫保持着亲他的姿势,紧紧对视他的眼睛说:“这是我第一次,如果你不在了,就是最后一次。”
韩︱正清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红了。
清韫放开他,微笑:“快去吧!胜利后,来我们大学的泮湖找我,我们结婚!”
韩︱正清不断点头,哑着嗓子说:“我会写信来,只要有机会,就给你写信!”
清韫“恩恩”点头,除了点头,说不出任何话来。
韩︱正清走了,火车载着一车的青年驶向了战火纷飞的战场,无数的亲人追着火车跑着。火车上的人也努力地探出头和亲人告别。
清韫没有追,望着远去的绿皮火车,刚刚死死憋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韩︱正清也没有再露出脸来,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从火车站回到家,谢斐安慰地抱了抱她,如今局势紧张,他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清韫问:“哥,北平是不是也危险了?”
谢斐沉默了。
“你们会撤退吗?”
谢斐看着她,沉默许久才说:“会,爸妈他们都会被保护撤离。”
“我想去前线做军医。”清韫说。
“你才大二,还可以再等等,没这么快。”
“我自己的能力我心里清楚,而且现在医疗资源匮乏,大二医学生已经算高级的了!”
谢斐没说话,似乎考虑犹豫了很久,才点了点头:“去哪里我来安排,你不许自己擅作主张。”
清韫同意了,问他:“那你呢?”
谢斐低头,今天的他沉默了许多,每一句话似乎都在犹豫斟酌。
“我也打算上前线了。”
清韫一惊:“你们整个机构不是都要撤离吗?”
“我辞职了。”
清韫猝不及防,这些日子,她一心牵挂韩︱正清要上战场的事,却没想到,哥哥也辞职打算奔赴战场。
“哥……”
谢斐笑:“怎么,就许你们小两口生离死别地上战场,就不许我这个光棍去杀敌了?”
清韫摇头,她理解谢斐的想法,就如同她理解韩︱正清的选择一样,他们的选择都是一模一样,可正是彼此都明白对方,这才更让她难受,她最亲的也就这几个人啊,就像韩︱正清所说的,她愿意自己从容赴死,可又奢望最亲爱的人能好好活着,活到灾难过去的那一天。
谢斐揽住她,像小时候那样揉着她的头安慰她。
清韫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肆地哭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这么讨厌……都选在这一天……你都决定了才告诉我……”
“是是是,是我不好!”谢斐温柔耐心地哄她。
“爸妈知道吗?我们都去了,他们怎么办?”清韫一边哭一边问。
“知道的,前段时间你情绪不好,所以才没告诉你。”
“哥……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了……”
“傻丫头,你才多大,哥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哪里真的需要你天天哄着?”
……
谢斐和清韫报名参军的第二天,谢爸爸和谢妈妈就回家了。
第一次,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有些沉默。
谢爸爸率先打破了别离的愁绪,骄傲地看着一双儿女:“作为你们的父亲,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这些年,我和你妈妈投入了大量精力在工作上,给你们的关爱很少,但是,你们依旧长大成材,看着你们,我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我们。”
谢妈妈也一脸感慨:“作为我自己,我大力支持你们的决定,但是作为你们的母亲,我很难过不舍。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谢斐和清韫一同点头。
谢妈妈突然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谢斐和清韫对视,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妈妈,他们明白,谢妈妈的这一声叹气是为什么。
在炮弹乱飞的前线,“照顾好自己”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太难。送唯一的一对儿女上战场,父母的心必然是痛苦煎熬的。
北平每天都有开往前线的火车,清韫和谢斐离开前要整理家中事务、将谢宅的人全都安顿好,便又晚了半个多月。
在这半个多月里,清韫收到了韩︱正清的来信。
他果然骗了她,他没有去战况稍微好一点的战场,而是去了如今对战最艰难,已经牺牲了无数战士同胞的一线。
信是他转火车的时候写好寄出的。
清韫:
这一路,除了想着前线的战情,我满脑子都是那日离别前的一幕幕,尤其是你的亲吻。这些天,我仿佛还没从这个美好的梦里走出来。
昨天夜里睡不着,再次满脑子是你,于是忍不住爬起来写了一封信,想着到站了寄出来,但是今天白天再打开看看……我自己读着就实在不好意思,所以重新写了一封。
你要是参军了,到了战场就试着写写信给我,我一定会来找你的,你不要太拼命,千万记得照顾好自己。如今,我才知道,什么愿望都不重要了,只希望你,保重,保重,保重!
火车马上要再次开了,不能再多说……保重自己,清韫。
爱你的 定岩
清韫拿着这封几经周折,在她要马上离开后才收到的信,心里又气又难过。
韩︱正清这傻蛋,以为他不说她就猜不出来吗?在去往一线的中转火车站寄信出来,他去了哪个战场,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亏他离开前,对这个消息半点不透露,临走时还让她去安全点的地方,说会来找她,就他这样,会来后方吗?远在一线的人真的会来后方找她吗?
清韫又气又恨,却发不出半点脾气来。
因为收到信的第三天,她也走了。去的地方是谢斐安排的,和韩︱正清真正去的一线不是很远,但相对来说,有韩︱正清他们在前头顶着,那里战况还不太惨烈。
走得时候,除了必要的医疗用品,只带了一把手︱枪、所有韩︱正清寄给她的信件、父母送她和哥哥一人一个的护身符。
而谢斐,他虽然没有去韩︱正清的那个前线,但也同样去了一个敌我胶着,不断征兵、牺牲的战场,危险重重。
在他们离开前,谢爸爸和谢妈妈也有军队保护着撤离了北平,他们年纪大了,又有着不可替代的自身价值,所以依旧在新的地方,从事他们的研究工作。
半个月后,北平沦陷,整片国土,都陷入了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