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老船工曹宝初的一句'木龙断、天下乱';,一下就让热腾腾的场面冷了下来,正扒着驴肉的孙老头子,歪歪嘴吐出一根骨头,斜眼瞅着王亭祥,他倒要看看这老郎中咋接老曹的话儿。
"哼!这都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造的谣,元末便有'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之说,所谓'木龙断、天下乱';不过是照猫画虎而已。
还有你们山东境内闹起的义和团,什么男无伦、女行奸、鬼孩俱是子母产;如不信、仔细观、鬼子眼珠俱发蓝;仙出洞、神下山、附着人体把拳传。
这些说出来谁信?黄发蓝瞳之人,唐时典籍就有记载,再说这把式,哪些人的把式不是自个苦练出来的?
这些东西,不过是有些人胡乱编排而已,信了你就完了!"
老郎中王亭祥到底是读过书的能说会道,几句话就把老曹憋得吃不下去、喘不上来,吭哧了好大一会儿,老曹将手里的粗瓷大碗往脚下一搁,抹了抹嘴上的油汁,再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那些船工,粗大的指头往那边一指,就开了口。
"王老先生,不说俺爹那一辈儿,就说俺们这一辈儿船工,甲午年之前,德州、临清的山东河段,一天走多少船?
数都数不过来,从江苏到山东、从山东到直隶,漕船连成一条线!
现在呢?德州、临清的大商家、大买主都跑南边去了,运河上的漕船,三五天不见一队,而且都是私下做买卖的,官漕更是三五个月不见一队!
漕运,不只是俺们船工的命,也是贩夫走卒的命,五年前,俺们家里隔上三五个月还能吃顿肉,现在俺们想吃肉那就得吃人!
你说义和团不是正经的差事,可俺们就能在大师兄的手下管够的吃炖肉,还是驴肉!
大道理俺不明白,俺明白的就是肚里有食儿心里不慌,王老先生说破了大天,能说来粮食还是能说来炖肉?
回山东,不用多、一个月,俺们这几十号人,连着家里老老少少几百口人,都得饿死!王老先生,您见多识广,您给俺们指条活路?"
老曹说完局面就倒转了,带着土腥味的一番话,直接把王亭祥给憋住了,就如同刚刚的老曹一样,上不来下不去,不知该怎么说了。
寻常老百姓,但凡能糊弄住肚皮,谁出来逃荒?人离乡贱,更别说是离乡逃荒了,大批的山东义和团涌入直隶,闹拳只是其次,真正在闹腾的是饿的'哇哇';叫的肚皮!
"嗨!咱们说这些干吗?这拳闹不闹,不在俺们这些人身上,而是在朝廷身上,家乡灾荒不断,百姓无果腹之食,朝廷的捐税可一样不缺啊!
俺们出来不管别的,肚皮能添饱了,管他谁死谁不死,只要饿不死俺们就成,天下乱不乱与俺们无关!"
吃饱喝足热闹也看完了,李大成拉过身边的半袋粮食,腿一伸、背一靠,就说出了一番赖皮话。
这话听在老曹等人心里不算什么,这是正经话,肚皮第一大!可听在孙守业跟王亭祥耳中,就是如炸雷一般了,李大成这话说的分明,现在有吃有喝不用祸害百姓,等到了没吃没喝的时候,祸害谁不是祸害呢?
"唉...这世道..."
王亭祥没话了,大道理说不过现实呐!山东小子这话,实实在在没什么偏颇的,都要饿死了谁他妈管谁?
"唉..."
孙守业同样也是一叹,大成这孩子,出了高寨就要搅风搅雨了,如今的三百多号人不算什么,最让人揪心的就是老曹这样的船工,他们可不是难民,一旦让大成这小子抓住了山东来的船工,三五千人就能掀起滔天的大浪呐!
热闹只是暂时的,世道还是那个世道,说到了揪心处,众人各自吃掉了碗里的东西,老曹等人自然要露宿的,王亭祥跟孙守业爷俩结伴去高寨住了。
不去看老王、老孙萧瑟的背影,李大成拢了拢新上身的右襟大棉袄,叹了一声这棉袄的主人好体格,体格好又能咋样,棉袄不依旧被真字门抢了吗?这世道想活的安稳,别的没用一是钱多一是手硬,靠嘴靠心都不成!
"大师兄,弟兄们都安排好了,真字门的五杆**也找着了,你看看?"
"拿来!什么吊玩意儿,卸了药,找几个人背着就好,这玩意儿的射程还不如扔石头呢!"
只看了一眼,李大成就把递来的**给丢了,土造的响器,今儿个没炸膛,已经算马文轩的人走运了,拿着这东西打别人还是打自己人,要看天意。
"大师兄,俺们去高寨看看东西?"
见大憨叔讨了个没趣,大成叔有些不高兴,李诚有就凑了上来,高寨真字门宅子里的东西不少,这个应该能让大成叔高兴高兴。
"成!叫上大小李庄的弟兄,去看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闹的这出太凶险了,李大成觉得大小李庄的兄弟该离开了,再不走就要有死伤了。
一群人提刀挎枪进了高寨,高寨的乡民也不害怕,甚至有些人还主动打声招呼,炖肉算是没白管。
高寨是个镇子,但比刘老庄也强不哪去,只不过有几条主街有些商铺而已,民宅,有些还不如刘老庄呢!
真字门的院子,在高寨也算数得着,跟孙家大院差不多是个两进的青砖小院,前院干干净净,后院包袱、箱子堆了一堆。
一边的厢屋里,有几十把刀枪之类的冷兵器,另一边的厢屋里是一堆煤炭,几口土制的坩埚,熔好的金银块随处可见,一边的笸箩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熔化的金银首饰,看来马文轩等人也算半职业的强盗,还有专门销赃的地方。
"叔,这宅子里有半箱金块、五箱银块、元宝、银元还剩下三箱,乱七八糟的首饰项链也有一百来斤,咱们是不是送回去?"
孙家大院的地道,是李大成跟李诚有之间的秘密,真字门弄来的东西有些多了,带着花不了,应该送回去的。
打开装着散碎银元跟元宝的箱子,李大成闻了闻,带着一股土腥味,看来马文轩、马师爷等人与王亭祥的想法一样,将高寨周围的土财主当成了下手的对象。
藏金窖银,看似安全实则凶险,乡下土财主的路子,很多人都熟悉,刀架在土财主的脖子不一定能唬出来,可架在子孙后代的脖子上呢?给还是不给,以马文轩等人的凶性,顺手杀一两个人,什么东西也能给诈出来的。
一个土财主,少则几百、几千两,多则几万、十几万,这些收获在李大成看来,不算多也不算少。
土财主好下手,城里的商家就不好下手了,与土财主只对乡民百姓不同,城里的商家,多半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的,他们的银子比土财主多但势力也大,一个不好惹了不该惹的人,就马文轩这点本事、人手,死的很快。
马文轩算是个聪明人,但李大成不想走他的老路,这些金银对如今的李大成来说算是不少,但与他预期的目标相比,差了太多太多!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李大成也知道了金银的大概用途,金子虽好、但兑换不易,最好用的是官银,其次是银元,再次是铜钱,至于金子跟首饰,值十两只能换七八两,有些时候甚至不过半,大小李庄的弟兄跟漕帮船工,最好给他们官银跟银元,不然带回去也是麻烦。
"大憨、诚有,俺决定将大小李庄的兄弟,遣回山东!"
大致想明白了路线,李大成就开了口,有些事儿勉强不得,如果李大憨和李诚有也想跟着回去,他带着钱老八也能勉强凑合的。
"大成哥,俺们走了你咋办?俺不走!"
"叔,回去干啥?挨饿吗?俺也不走!"
"成!除了大河、大福、大狗三人,其他人一律不留,最好让大河他们三个出两个人回去、都回去也成,不然弟兄们在路上就没人照应了,这事儿诚有你去说,今晚让他们跟着漕帮的船工走!
大憨你去把弟兄们的粮袋取来,再找个人叫老曹过来。"
李诚有这边很快,大小李庄的弟兄,都看着大成哥呢!大成哥的话,没人敢不听,回去的人定下了,李大福、李大河想着去找找大水卷走的人,李大狗是个倔的,坚决不走,这样一来,李大成心里最后的顾虑也没了,走了大小李庄的这帮兄弟,以后就真能拉开肩膀玩命干了。
李大成给大小李庄的兄弟,一人备了二百两银子、十两金子,再加上一扁担粮食,负重不算大若是坐船就更轻松了,十几个人接近四千两银子的家底儿,即使庄子里的人都买粮吃,也够了!
"大福、大河,带着咱们兄弟回去之后,到山里找个庄子一块住,银钱一块花销,记着时时操练兄弟们!
找不着的,也别找了,各人自有各人福!咱们的兄弟,一个也不准出来再闹拳,有不听的打断腿养着!"
大小李庄是李大成的一块心病,不为他们做些什么,李大成觉得既对不起自己又对不起他们,这些事儿做了,心病也就没了,他就是真正的李大成了。
"大师兄,老曹来了!"
见曹宝初来了,李大成止住了对李大福等人的交代,深深的扫了曹宝初一眼,李大成决定试试他们这些船工。
"嗯!老曹,你让俺信你,这次俺就让你去藏银,别做狗吃良心的事儿!"
李大成指了指院中的三个箱子,就让老曹带人去藏银。
"大师兄,这事儿俺们做不了,俺虽说是把头,但人心隔肚皮,藏了就怕出事儿啊!"
老曹不是傻子,院中的三口箱子太大,他是运过官银的,这么一口箱子,至少两千两,出来逃荒的谁不动心?
"你那还剩了多少人?"
"三十六个!"
"正好三组,三口箱子,老六你去招呼骡车,老二用衣裳包银子,指三个地界,让老曹今夜带人埋下。"
三口箱子里的银子不多,加起来不过三千两的样子,借三千两银子测一测船工的心思,也算值了,若是不出大事儿,李大成这边有更重要的任务。
"大师兄,银子不少可得谨慎啊!"
曹宝初这一生行船数万里,什么样的人也见过,埋银这事儿,在他看来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信得着信不着,就看这一遭,想做留下,不想做明儿个走人!你是领人的把头,应该知道怎么管束手下人!"
财物的运、藏总要有一组人可信,散了大小李庄的兄弟,难民是指望不上的,漕帮是个有组织、有规矩的地方,老曹的人就成了李大成的首选,不选就没人可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