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现在也不消停,崔娘子正站在院口,叫了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堵住院门,院里站了西府的十几个丫鬟,都低垂着头交头接耳,崔娘子手里执着长条的木板,用力敲了下身旁的栏杆,对着底下人喊道:“都静静,别聒噪了!”
底下的声音渐渐止了,崔娘子站在一众丫鬟前走了几圈,然后拔高了声音道:“我晓得你们心里都在嘀咕我叫你们干什么,我在这里也不卖关子了,咱们院子里昨晚遭了贼,库房里有个贵重的物事丢了!”
底下的丫鬟们都窃窃私语起来,无非就是讨论丢的是什么东西,是谁偷的,崔娘子得意地往下逡了一眼,目光扫到杜薇处略顿了顿,然后又用手里的木板用力敲了下,提高声音道:“好了好了!都别说了!”她挺直了背,对着底下人竖着眉毛道:“昨日丢的是新准备换上的管事印鉴,还没来得及在上面镌刻,我今日去清点的时候发现少了一枚。”
有个丫鬟大着胆子道:“娘子,那到底是谁拿的查出来了吗?”
崔娘子道:“那印鉴我昨个下午才清点过的,从昨下午到今儿下午又没旁的人来,必然是咱们院子里的人使的坏!”
那个丫鬟继续道:“可那是给管事们使得印鉴,咱们丫鬟偷来也没用啊。”
崔娘子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扬声道:“那印鉴虽对咱们没用,但材质却是上好的羊脂玉,拿到外面卖至少要十好几两银子呢,保不准有哪个眼皮子浅的一时猪油蒙了心,赶出了那等下作事儿!”
这下底下没人吱声了,崔娘子得意地瞟了眼杜薇,一扬手道:“多的话我也不说了,这印鉴是要紧物件,必须得找到的,咱们西府这边也没别的人进出,东西丢了左不过就是在院子里,所以我就要在这西府好好地搜一搜,若是没搜出来,我亲自给你们赔礼道歉,若是搜出来了,那也别怪我不客气!”
丫鬟们面面相觑着,却都不说话了,崔娘子眼睛直直地转向杜薇,抬手一指:“昨晚上你来的最晚,就先从你房子开始吧。”
杜薇把抬头看着她,慢慢地道:“娘子是为了查东西,要搜我的房子我也没话说,只是难道就单单搜我吗?”
崔娘子皱眉道:“我不是都说了吗,院里的丫鬟全都要搜。”
杜薇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我问的是娘子的屋子,是不是也要一并搜了,以证清白?”
崔娘子猛地扬起眉毛道:“小蹄子你胡说什么呢?你还怀疑我监守自盗不成?!”
杜薇喉间一痒,硬是忍住了,摇头道:“娘子说的哪里话?只不过娘子也住西府,既然断定了是西府的人干的,若是搜了我们的独独不搜你的,日后闲言碎语传出来,岂不是说娘子处事不公?”
崔娘子对那印鉴的下落心知肚明,只道杜薇在垂死挣扎,便冷笑道:“好啊,等搜完了你们的,咱们一起去我房里看个清楚明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怕有些人胡乱攀诬!”
杜薇掩着嘴低低地咳了声,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吧。”
崔娘子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杜薇的屋子里去了,她本人被撇到最后,跟着人群不急不慢地走着,崔娘子对着那媳妇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抽出插|在火里铁钎,先不看桌子柜子,而是用铁钎细细地拨着煤堆。
杜薇半靠在门框上,抬手把玩着散落在耳边的发丝,似乎对这一切浑不在意。
崔娘子本来还是满脸笃定,但见把煤堆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来,神情渐渐焦急起来,她一把抢过铁钎,一个一个把黑亮的煤炭翻出来看,弄得满地都是黑灰,被冷风倒卷着扑到她的裙子上,她也顾不得下身沾满了煤灰,又用力煤堆翻了三四遍,可惜煤堆还是那个煤堆,最终还是没翻出什么来。
她额上渐渐滚落了汗,一下子转过身去拉开了柜子,抬手翻了好几遍,在急急地跑到墙边掀开床板,发现仍旧是空空如也,她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却终是什么也没发现,不由得白着脸倒退了几步,对着杜薇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没有?”
杜薇急急地喘了几声,抬眼道:“娘子说的什么意思?没有什么?娘子觉着我这里该有东西吗?”
崔娘子脸色一变,掩饰般地倒退了几步:“没,没什么。我怎会这般觉得。”
杜薇点了点头:“既然该看的都看了,该翻的也就翻过了,那是不是可以搜下间儿了?”
崔娘子心有不甘,但眼见着这屋里搜不出什么,也只能带着人悻悻地退了出去,她对这事儿心知肚明,知道在其他人屋里定然是搜不出什么来的,便只是随便地翻了几下子,远没有在杜薇房子搜的那般仔细。
她憋了一肚子的恼火搜完最后一间,出了房子,强压着火气对众人道:“看来印鉴是不在咱们西府里了,我这就禀报了几个大管事让他们来决断吧。”
她刚一说完抬步就要走,杜薇在人堆儿里,不急不慢地道:“娘子是不是忘了什么?”
崔娘子皱眉不耐道:“忘了什么?”
杜薇平视着她:“您方才不是说了,要带着我们一起去您房子里看看,咱们现在左右什么都没搜出来,去看看也不妨事儿。”
崔娘子指着她尖声道:“你敢污蔑我?”
杜薇淡淡道:“娘子说笑了,我既没一口咬定东西是你拿的,也没背地里说你什么,不过是要去你房里看看,这哪里算得上污蔑?”她眼神也冷了下来,声音微微抬高:“我们的都搜了,独独娘子你的房子没搜,就不怕有人说你贼喊捉贼吗?”她说着换了个温和的声口道:“这也为着您的清白着想,免得府里传出流言蜚语。”
其他的丫鬟们也是一副隐隐赞同的神态,崔娘子被激着又不好摇头,只能强压着火点了点头,一转身带着丫鬟们往她房里去了,等到了房间门口,她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开了门,皱眉不悦道:“都进去看看吧,省得有人背后嚼舌根子。”
几个丫鬟都好奇地探头进去了,崔娘子的屋里摆着镀银的包金的物件儿,没有金的也要买了刷金漆的充数,突然一个丫鬟指着搭在凳子上的物件,红着脸讶然道:“这,这是什么?”
凳子上搭了个艳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就这么大喇喇地摆着,崔娘子一张老脸登时涨得通红,想不通这物件儿怎么就跑出来了,不过此时的情形也容不得她多想,忙忙地一个箭步抢了上去,胡乱把肚兜揉成一团,一边对着那个丫鬟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乱看什么呢?当心眼睛里张东西,你...”
她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当啷’一声,一个色泽温华的物事从肚兜里掉了出来,又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到方才出声的那个丫鬟脚边,她捡起来讶异道:“这不是...管事印鉴?”
崔娘子一把抢过来,劈手给了那丫鬟一下子,骂道:“浑说什么呢?哪里来的印鉴。”她下意识地抬眼一看,发现手中的物事色泽莹润,摸上去温和滑溜,可不就是她找了许久的印鉴?
她脸色一白,颤声道:“这,这怎么会在这里?”
杜薇低咳了声,淡淡道:“既然找着了,娘子还是先把东西给管事们送过去,到时候怎么处置,就按照管事说的来吧。”她说完也不看面色忽青忽白的崔娘子一眼,抬步出了房门。
她方才吹了半天的冷风,一到屋里就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正盘算着要不要讨点姜片来含着,就见斜刺里伸出一只洁白有力的手端着茶盏递到她面前,杜薇抬头一看,讶异道:“殿下?”
宫留玉扬了扬头示意她接着,杜薇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啜了,两人默默无言了一会儿,还是宫留玉没话找话地道:“你难道不问问我是否想法子把李家人赶回江南了吗?”
杜薇本以为以后很难见到他了,怔忪了片刻,双手捧着半温的茶盏,慢慢地道:“您是守信之人,答应了自然会做到的。”
宫留玉的眉目稍稍松了些,低声问道:“我听说...你病了?”
杜薇把手里的茶盏转了转:“一些小毛病而已,劳殿下费心了。”
宫留玉低声道:“今儿个我院子里的那个丫鬟拿来了一双软履,我认出是你的手艺,是你托她给我的吗?”
按照聪明人的做法,这时候应给顺着他的话说,杜薇一抬头,就看见他眼睛带了些许希冀,直直地撞进人心坎里,她却心里一凉,不想承认自己压根没想过他。她心里没把他放在头位,这才是两人间迈不过去的坎儿。
宫留玉见她久久地不言语,神色也渐渐地冷了下来:“本以为在西府呆一天你能长点教训,现在看来还是没什么用处。”
更让他恼火的是,本以为没有他的杜薇应该活的举步维艰才是,没想到今天一看,她还是一样的游刃有余。又恼自己多管闲事,听到她生了病又出了事儿脚上就不拐弯地直直过来了,结果让她白瞧了一场笑话。
杜薇起身道:“是奴婢不好。”
宫留玉一撩袍袂坐在圆凳上,一手搭着方桌问道:“你哪里不好了?我看你分明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