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时,十几个太监扛着几大缸泉水从殿外走来,贴身宫女问他们做什么,竟是皇帝担心宫里水源不好,将这些御用的泉水全部送来给赵夫人,说是往后常喜殿的用水,都由御书房来负责。
赵有容闻言叹了一声,算是明白那诗里念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奢华。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最好在一开始,就对更始帝帝说清楚,不然往后愈演愈烈,出了事就晚了。
夜里苏玄来时,赵有容正在桌边写信,她摊着信纸便来接驾,更始帝进门瞧见信纸,笑道:“你就这么放着,不怕被人瞧见,不怕被朕瞧见?”
赵有容笑道:“不过是问候祖母是否安好,说些见闻,没什么不能见人的,给皇上更是看得。”
苏玄道:“朕不会看你写信,不过你的字倒是很有意思,乍一眼瞧着不像女孩儿家的字迹,女人家不都是娟娟秀秀的吗?可你的笔力笔锋,更像男子。”
赵有容捧起信纸来看了看,摇头道:“我是跟着祖母学的,这是和祖母一样的字迹。”她一面说着,翻出一封祖母的信,果然字迹几乎相同,只是老夫人的字里行间,浸透了更多的岁月。
“果然像,没想到老夫人那么气质温和的人,笔下的字如此有劲道。”苏玄很意外,但细想想,赵老夫人从骨子里就透出一份让人敬佩,却十分低调的傲气。
“皇上,臣妾有些事想和您说。”赵有容这会子,没有心情闲聊什么字迹,就傍晚送来的那些泉水,就够她思量的了。
苏玄道:“是为了白天的事?”
赵有容摇头:“是臣妾和皇上之间的事。”
听赵有容用了谦称,苏玄知道她不是开玩笑,便也正经了脸色:“你说,朕听着,不过说完了,能不能给朕写几张字帖?”苏玄想让赵有容放轻松些,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朕的字不好看,从前也没想过要做皇帝,现在做了皇帝,想到自己的墨宝会被世世代代传下去,就觉得不好意思了。”
赵有容道:“那皇上,先应了臣妾一件事。”
自然赵有容要说的,是希望皇帝能平淡一些对她,即便她贵为皇后,有资格享受天下最奢华的,可是照着宫里原有的习惯来看,更始帝如今对待赵有容都是特立独行,赵有容本就希望从今往后自己能低调地生存在这后宫里,现在更始帝帝要和她好,她当然乐意,可是也不能白白被推上风口浪尖。
赵有容温和地说:“锦衣玉食,已经没有任何不知足的,皇上若是真的心疼我,也就是日子枯燥寂寞些,皇上多来陪陪我下棋说话,比给我任何东西都强。”苏玄满目欣然,搂过赵有容道:“你盼着和朕下棋说话,盼着朕天天来陪着你?”
赵有容道:“在皇上动手欺负臣妾之前,臣妾奢望的就是能遇到温柔体贴的君主,不过是那时候失望得太厉害了。”
更始帝略尴尬,干咳了一声:“朕不是叫你忘了,怎么总是提起来?”
赵有容摇头:“受了那样的屈辱,若就此忘了,那也太不长心眼了,更何况那是我们初次相见,皇上就不要惦记让臣妾忘记了。可并不记仇,您也说您会改,现在这样好地待我,能和您这样说话,特别知足。”
苏玄俯身,将赵有容压下,在她的红唇上轻轻,暧昧地说:“朕今晚,也会好好心疼珉儿的。”
赵有容挣扎了几下,柔声问:“那那些泉水呢?”
更始帝满口答应:“你不乐意的事,朕绝不强迫你,想来也是,你一贯那么冷清低调,朕却要做出那么多的事,让你遭人侧目。”
赵有容绯红的面颊上,是满足的笑容,主动窝进了丈夫的怀抱,情到浓处,忘乎所以的云雨之欢,仿佛是人类的本能似的,相爱的男女在一起,年轻气盛时,当然不能辜负了最好的年华。
而初夜之后,赵有容已经不那么娇弱无法承受,现在冷静下来,还能带着几分温存与苏玄说几句话,聊着聊着,便提起白天的事,更始帝皱眉说:“这些年后宫里也没出过什么事。突然之间,闹出这么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来,朕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果然宫里的事,和德妃脱不了的。”赵有容自知尚无力撑起整个后宫,祖母说她羽翼未丰是事实,她不能不自量力,也不嫉妒排挤德妃的存在,人家也是有些手段。
但是这句话,却叫更始帝误会了,苏玄坐起身问:“她折腾一场装病,是想把事情推给你,给你一个下马威,朕可以不与她计较,因为你不在乎。可是朕不能容许她伤了你,若这次的事是她做的,难保她下一次不伤你。”
“皇上,我和德妃,在您心里分别是什么样的存在,互相矛盾吗?”赵有容问。
“你这话问得新鲜,但也说到点子上了。”苏玄若有所思,诚意地回答,“朕不会因为你,就轻视德妃或委屈亏待她,但是也不会因为她而对你如何,你们不矛盾,在朕心里是不一样的存在。但是……”
赵有容露出疑问的神情,皇帝笑道:“但是非要选其一,朕只会选你。”
“皇上也不怕我会觉得唇亡齿寒,都是一样的情义?”
“一样的情义,朕该怎么向你们解释。”
“我都知道。”
“知道?”
赵有容卧入更始帝的怀里,轻声道:“祖母也是妾室,我好像,重复了奶奶的人生一样。”
苏玄道:“也许你的祖父是了不起的人物,可朕只见过你的父亲,朕可不愿和赵家的人相提并论。”他拥着赵有容说,“况且老夫人最终守寡,还遭族人排挤,可朕不会丢下你,让你受欺负。”
赵有容目光迷蒙地看着皇帝,摇头道:“皇上,这些情话,总是叫人听来怦然心动,我这个年纪本是禁不起这般海誓山盟的诱惑的,可祖母的教导刻在我的心里,女人家可以把心放在男人身上,但不能把自己的人生放在男人身上。皇上,我们珍惜眼前就好了。”
更始帝无奈地笑道:“你就是这样子,都不乐意哄一哄朕高兴,而朕说这些话,却不是哄你。”他目光深深地看着赵有容,问道,“其实你对朕,还只是应付的,是不是?”
彼此眼里都只容得下对方的脸,撒谎还是敷衍,都会看得清清楚楚,赵有容摇头:“是真的很喜欢和皇上下棋说话,很敬仰皇上问鼎天下的气魄,但是非要说情说爱,没有那样的冲动,不单单是羞涩。”
更始帝显然是失望的,可这样的答案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只轻轻一叹:“好,朕等着你。”
把话说清楚,相处起来就更容易了,而他们云雨之后,竟然都不困,大半夜地爬起来点了满屋子的灯,唬得外头的宫女太监要进来伺候,更始帝和赵有容却又把他们赶出去,皇帝还是要些体面的,他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跟着妻子学写字。可是更始帝的字实在不太好看,赵有容都不好意思说他,这罕有的,女人握着男人的手写字,仅在常喜殿能见到了。
苏玄道是:“苏家崇武,父亲走得也早,书房里的事总是对付对付,这字写得只要能让人看懂就好了,朕一直是怎么想的。”
赵有容笑:“可是皇上能靠武力夺得天下,却不能靠武力治理天下吧?”
苏玄面色一冷:“所以朕才留下了你父亲。”
赵有容觉得自己触及了朝廷上的事,便立刻闭嘴,可是更始帝接着却说:“没想到,把你留到了身边,这世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料。”
“皇上,我对父亲完全不了解,十八年来就见过几次面,他是忠是奸我也说不清楚,不过……”赵有容的心突突直跳,松开了更始帝的手,甚至离开了几步,像是怕苏玄会嫌弃她。
“怎么了?”更始帝道,“朕从前那些话,是故意欺负你的,朕若是在乎赵萌,你我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赵有容摇头,定了定心道:“皇上,臣妾会来到这个人世,是因为他强暴了我的母亲。”
屋子里一瞬间变得异常寂静,苏玄愕然地看着赵有容。
赵有容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可是她觉得,如果有一天这件事被别人说出来,更始帝和自己,都会比现在更尴尬,即便这不是赵有容的错,但也是烙在她身上的耻辱,哪怕更始帝此刻离她而去了,也好过将来被人当众羞辱。
“朕只知道,赵萌一夜贪欢才得了你这个女儿,没想到……”更始帝怔怔地说着,赵萌果然道貌岸然,他的反感厌恶不是没道理的,可他并不嫌弃赵有容这样的出身,这不是她的错,她还是无辜背负耻辱的受害者。
赵有容苦笑:“知道的人并不多,毕竟是羞耻的事。祖母告诉我,也是希望我不要误会是母亲勾引的父亲。”
苏玄道:“怪不得老夫人那样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会那么早就教你男女之事,可能你的母亲当初,就是什么也不懂。”
赵有容眼中微微泛起泪光,更始帝却上前抱住了她,含笑道:“难道你以为,朕会因此嫌你?你告诉朕才好,朕若对付赵萌,再不必有任何顾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