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乔孽形如枯槁，缓缓转身，离去……他是默认了我的方式吧！以我的血，救活蕣安城中此刻正在遭受水祸的人们，还有那名为救司楹几近癫狂的勇将，秦钺。
赋怀渊拥着我，盘膝而坐于虚空，一身素雅净白的古袍被我的血染成了赤红，眉宇闲淡，处变无惊。我抬起头，暖暖地朝他微笑。
“老赋，你真好。”
我伸手去抚赋怀渊的眉眼，手却愈渐无力，伸至一半，落了下来。“叮”地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衣袖里掉落到了地上，我低头去看，只见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纯白骨头。
“那是什么？”我问。
赋怀渊轻轻搂住我的腰，将下巴抵在我头顶，言语淡淡：“是粥儿的佛骨。”
“佛骨？”血液流逝得极快，我将要再度沉睡过去，“老赋，原来咱们……咱们的儿子是佛呀。”
“嗯，世间最后一位佛灵。”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哎……只可惜，没保住，早夭了呢。——要不然平安长大，日后定能为三界众生造福。”粥粥，不要害怕，娘亲以此灰飞烟灭之姿态，随你一同死去。你将不会再孤单。
我窝在赋怀渊臂弯，静静享受最后一刻的别离。
少顷，赋怀渊身子颤了一颤，我不解地睁开双眼，赋怀渊落于地面，将我放到一旁，望了望天上，紧紧皱起了眉。
“老赋，发生何事了？”没了赋怀渊的支撑，我直立身子有些吃力，只好趴到青石板上，平静地讲述，“你想去就去吧，我没事的，你记得每年清明回来，替我扫扫墓就好。你知道的，我虽然很懒，可是很怕脏啊。”
男人有了两个相好，即便是不得已才相的“好”，怎么说也有些夫妻情分的，赋怀渊虽然明说忠情于我，可玉藻毕竟是他的帝后，肚子里怀的是他的骨肉。
赋怀渊踟蹰片刻，在我身上划下一道雾白结界：“月儿，你身子太虚弱，不便与我同行。”他蹲下身子，抚了抚我的发，“等我回来。”
我点头，嗯了一声，赋怀渊飞身走了。
连粥粥的佛骨，他都未来得及看上一眼，便走了……
走吧，走了也好。
看着我灰飞烟灭，赋怀渊心里难受，我也死得不安心。
我平躺着，定定望着碧玉青天。
赋怀渊走得这样急切，是玉藻要生产了吧？不知玉藻生得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男孩，又长得与赋怀渊很像，那我定要常去瞧瞧的，毕竟……粥粥也与赋怀渊很像啊。若是女孩，无论怎样成长，模样应当都是三界数一数二的精致。她的父母都生得精致嘛。
想一想，觉得有些荒唐。
我血快流干了，将要灰飞烟灭，哪里还有以后？
胡思乱想之迹一片阴影从上至下将我罩了起来，我转头一看，是孟朗。
“久违了，符姑娘。”
孟朗浓眉大眼，倒也是难得的美男子。
当日我与乔孽来堂庭山寻水玉仙草，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他还记得我。
我朝孟朗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去看蓝天：“你说，九重天离堂庭山有多远的路程？”孟朗回道：“凡人并无法力，怎能得知天之高、地之厚？”
“我最看不惯你们这些人，总说那些模棱两可、含沙射影的话。”
“那好……那孟朗与姑娘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嗯。”
“三日前，我得知冥君将符姑娘带回了堂庭后山，也正是那刻，天界帝尊前来要人，伤了我不少堂庭弟子。”
“哦。”
赋怀渊与乔孽足足相战了三日啊，我睡得还真是沉，竟无半点感觉。
“符姑娘，冥君对你一往情深，你不是不知。他大可不必带你来此，在九幽便可要了你。——当然，此时再说这些，已无甚作用。——我只想告诉你，在你不知道的背后，冥君为你吃了不少苦，你断不该对他如此绝情。”
“没人要他如此。”
“是，都是冥君心甘情愿所为，可是符姑娘，他虽为冥君，可曾也是热血男儿，他也会痛的。”
“活着，谁不会痛呢？”
“听说……帝尊已有了帝后，符姑娘何不……”
“老赋有帝后，那是老赋的事，与我无关。我要做的，就是……是什么呢？粥粥死了，司楹瞎了，但愿秦钺能平安活下去。”身边的朋友，似乎在不经意的情况下，都遭到了或多或少的伤害，这些伤害，都是来自于我么？为何我会给他们带来伤害？
是仙灵咒！
仙灵咒一日不解，灾祸便会越加可怖。
不知姻禾与叶天息长大后，会是何模样？不知灵澈与雪世过得好不好？但愿我没有影响到他们。
孟朗不再言语，静静坐在我身侧。
风起，惊醒哀愁一片。
“符姑娘，想听一听我的故事么？”半晌，他突然开口。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抹微笑：“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灰飞烟灭之后，就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事物，听不到任何故事了呢。”
孟朗咳了一声，缓缓道来——
一百年前，我出生的那天，天上飘着红色的雪。
蕣安城的水祸令鬼神同泣、生灵涂炭，有恶兽被紫微上神和司月帝尊连手斩杀，而我的母亲，就在恶兽头颅落地的瞬间，受到惊吓，而生出的我。
当我醒事，第一眼瞧见的便是一个红衣女子，她抱着我的头，失声痛哭。红衣女子就是倾颜，她如斯美貌，令我心劝。——这一刻，在我心底，永远存着。
我是个普通人，只不过身赋异能，落地便成了人。
我的双眼因一出世被鲜血沾染，成了通红之色。我抬头，与倾颜对视，她极度惊吓地指着我，半晌未开口说一字，少顷，她晕了过来。我爬起来，抱住她，她的身子十分柔软。正此时，我看到另一个女子，时婉，她也一身红火，她指着我，说我骗了她。她说我曾许诺要爱她生生世世，现在怀里却抱着其他女子。
时婉内心的怨恨，我能感觉到，可我心底对倾颜的爱恋，也是有增无减。
我并不知道时时婉所言的生生世世是何意？我对她并无半点记忆，在我的心里，只有倾颜，唯有倾颜。
我把倾颜抱到江边，把她的身子擦净，水面之上，印出了一个极其丑陋的头颅，是一只恶兽的头颅。
我大惊，把水面捣晕，水影模糊一片，我依稀看到水影也在伸手捣水。
我仰天长啸，无尽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一副恶兽的面孔？
“飞遗，莫怕，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身后，传来时婉的声音。我回过头，冷冷盯着她，她直视我的双眸，苦笑着：“你是飞遗，是我的夫君飞遗啊。”
我？飞遗？我大笑，绝无可能！
可是……我若不是飞遗，又是谁呢？谁来告诉我？
时婉揪住我的衣衫，眼里满是失望：“飞遗死而你出世，你怎会不是他？”
我使劲挣扎脱她的桎梏，顿感颈间一阵刺痛，伸手一摸，指尖全是鲜血。
时婉唇边有血，是她咬了我一口。
“放肆！”
司月帝尊从天而降，落在我和时婉中间，他同时婉道：“山神，他不是飞遗。——飞遗已死，你回堂庭罢。”
我忙问司月帝尊：“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你是孟朗。”司月帝尊拉住我的手，我心里一片清明，仿若见到了家人一般，我懵懂地跟着帝尊，到了一幢房子里。
时婉在我们身后高声哭喊，我没理她。我惦念的，是倾颜。
帝尊散出柔和的白灵，在我周身，他说：“我现在散去你的记忆，你同她一起回堂庭，此段孽缘不尽，你们无心修行。”
我搂着倾颜，慢慢沉睡过去。
奇怪的是，当我醒来，我的记忆并没有消除，我仍然记得我爱倾颜。
在堂庭山，我和倾颜都成为了时婉的孩子，这使我莫名心慌。
时婉还有一名义子，名唤乔孽。
我有些胆怯地跟乔孽相处，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对时婉极好，却不怎么喜欢我和倾颜。
时婉将我的住所收拾得十分干净，绵缎被，夜明珠，琉璃杯，满屋子的花香。我感受着时婉对我的好，心一点一点地下沉。
她为何会待我好？因为我是飞遗么？
“对，你是飞遗，你就是飞遗。”时婉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句话。
我逃回屋里，把门锁了。对着玉镜抚摸自己的脸，为何我会有一张同飞遗一模一样的脸？我本不愿！我的记忆中，没有任何关于飞遗的往事。
肚子忽然很饿，这里无东西可食，我只好开了门，倾颜守在我门边，见门开了，立即站了起来，把手里端着的盘子交给我。“朗哥哥，这是阿娘叫我给你的，她说你一定很饿了。”我把盘子上倒扣的碗掀开，是一大块肉。
生肉，鲜血淋淋的生肉。
“不！我不吃！”
我将盘子推开，倾颜含着泪走了。
过了半晌，乔孽来找我，同我打了一架，说我欺负了时婉。
我怎敢欺负时婉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