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睁着眼,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太过思念亡夫与孩儿才以至于产生了幻觉。否则, 这多少年了, 二十八年了……那孩子的生辰是上个月, 她替那孩子独自过了第二十八次生辰,她知道希望渺茫, 甚至……可能那孩子早就不在了。
可她还是抱着希冀,只要她一直这样一次次生辰替他过下去, 也许、也许哪一日那孩子就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再次喊她一声娘……
这几年连父皇都不敢再在她面前提那孩子, 整个宫里冷冷清清的, 她有时候都在想,若是那孩子一直活着, 或者已经回来了, 他二十八了,早该娶妻生子了,也许孩子都能喊她祖母了,也许……也许……
无数种的也许随着这一日日过去,她的心早就冷了凉了,可内心深处还是不甘心, 也许呢?
而这一日,时隔这么多年后,竟然真的梦想成真,面前这男子……与她的亡夫那么像,可她激动之后, 又忍不住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她怕极了……这么多年一次次的希望落空,她怕这一次依然只是错觉,或者……只是模样相像而已。
可不知为何,看到这男子,她的心中隐隐有种直觉……甚至有种想冲过去抱着这男子哭出声的冲动,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郝弘钰知道巫舟嘴皮子利索,也不担心他会吃亏,可对方若是想动手那他绝不会同意,他也不在意得罪这晗公子,天子脚下,他能当上皇商,除了他的本事自然也不乏人脉,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那他就白活了。
所以在晗公子动手的一瞬间他一直关注着这边就立刻将人给护住了,等对上晗公子恼羞成怒的目光,他也不怕,直接冷冷看了过去。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余光突然瞥见那个惊愕望着他泪流满面的美妇人,对方的目光太过强烈,他想忽视也忽视不了,他皱着眉看过去,可就是一眼,对方那双噙着泪浑身颤.抖的妇人,郝弘钰觉得莫名心里很不舒服,那种难受不是讨厌也不是不耐烦,就是一种……对方的眼神让他觉得也感同身受的错觉。
他皱着眉看着她,奇怪对方为何这般瞧着她,他瞧着对方的姿容并不熟知,不过越过对方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仪仗以及跪地的皇亲国戚,突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
而另一边,晗公子被郝弘钰陡然这么一推,差点摔倒,被詹令勇堪堪扶住才勉强站稳,等站好之后就怒了,“你个刁民,竟然敢打我?”
说罢,再次抬起手,想要打郝弘钰。
郝弘钰哪里肯这么站着让他打,刚好回击,可一道声音比他更快,带着怒斥:“大胆!还不快给本宫拦着!”
长公主头一次发出这般不合礼仪甚至怒斥的声音,吓得原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一干人等都吓到了,忘了礼仪抬起头,就对上了满眼都是怒火甚至泪水的长公主,众人:???
长公主这、这是怎么了?
自从二十多年前公主回来,他们这些年见惯了长公主的威仪与尊荣,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这般失态,一时间都忘了反应。
而另一边晗公子乍然听到长公主的声音也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就对上了长公主带着怒火的美目,吓得直接腿一软跪了下来:“殿、殿下!”
长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长公主虽然将他们封为义子义女,可他们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只敢称呼为“殿下”。
而几乎是同时,长公主身后的护卫队已经将晗公子等人团团围了起来,与郝弘钰巫舟两人完全隔开了。
长公主看危机解除,根本顾不上理会晗公子他们,而是挥开身后太监的搀扶,抬脚一步步走到了郝弘钰的面前,站在三步外,仰着头望着近看愈发像她那亡夫的男子,可仔细看,能发现对方的眉眼却是像极了她,长公主张开口原本想说什么,想问一句,可刚张开嘴,泪再次流了下来,连忙抬起锦帕遮住了口鼻,克制了半天,才勉强忍住溢出声的哽咽。
郝弘钰皱着眉,却没说话,只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攥紧了,他不知对方为何一看到他就要哭,可看到对方哭,他竟是也觉得不好受。
那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让他沉默了下来。
巫舟大概是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他没说话,就静静陪着郝弘钰站在那里,望着长公主这模样,也是感慨不已,当初看到书里的内容是一回事,真的面对这种场景,即使知道只是一本书中的情景,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默默往男子身后躲了躲,挡住了红通通的眼圈。
晗公子看到长公主站到了这小白脸面前,心里一阵危机,尤其是想到之前的怒斥,脸色发白,公主不会……看上这个小白脸了吧?
结果,还未等晗公子说更多诋毁巫舟两人的话,就听到长公主终于克制住了情绪,拭去了眼角的泪珠,边哑着嗓子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郝弘钰听着她莫名的话,不解,不仅他不解,一干人等也不解,可这些跪在地上的皇亲国戚对于长公主这些年一直在找自己那唯一亲生子的事是知道的,只是这几年因为找不到渐渐不敢再提怕惹长公主伤心。
一开始他们很奇怪公主怎么突然这么奇怪,可听到这句问话,再大着胆子去看这模样俊美的公子,脑海里嗡的一声,意识到什么,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对视一眼,从别的皇亲国戚眼中看到了震惊:不会……真的被公主找回来了吧?
如果这位真的是,那这晗公子……还真是找死了。
刚刚他们听了一番,大概也明白是何意了,他们这些人对于宫中发生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更何况是皇商这件事,他们有门路的也想掺和一脚,不过听闻其中有一位没什么地位,但对方信誉好加上人脉广甚至每年光是救济灾民捐赠就不知几许,老皇上这些年因为长公主以及那外孙的事,对于这种心地善良有信誉人品好知晓感恩的商贾很是看好,经过一番讨论之后,破格将其也划进了皇商的头衔上。
也就是这晗公子仗着自己是公主的义子,这几年越来越飘,听信这所谓的表兄弟的挑拨觉得这有猫腻,能有什么不妥?这可是皇上亲自颁布的旨意,连这都敢质疑,就算是今日不出事,怕是以后也会闹出更大的麻烦。
可没想到……这一撞,就撞到了更厉害的手里。
众人的心思郝弘钰一概不知,他只是奇怪地看着长公主,看着对方已经止不住泪,可眼底的希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让人瞧一眼就忍不住揪心,郝弘钰很不喜这种场景,可面前的妇人却让他不知为何狠不下心,垂下眼,恭敬道:“回禀长公主,草民……今年二十八。”
听到那个二十八,长公主努力克制着再次要喷涌而出的眼泪,因为太过激动被身旁也察觉到什么的太监赶紧扶住了,那太监也红着眼瞧着面前的公子,那眉眼看过去第一眼只觉得眼熟,可越看一对比……这可不就跟公主的眼睛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么?
只是若不仔细看却发现不了,公主更加柔美一些,对方的眉眼却因为眉形不同更多的是英气俊美,可仔细看,却几乎一模一样。
长公主抬步踉跄着朝前又走了一步,却不敢真的靠近,有种“近乡情怯”的畏惧,既希冀这次是真的,却又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巫舟不能说出真相,只能这么静观其变,可望着这场景,默默被感染到吸了吸鼻子:幸亏他早就知道了,不然今日得骗他多少眼泪啊。
长公主克制住心情迫不及待地继续问出声:“我、我能问一下你的生辰八字吗?”
生辰八字一出,原本在一旁的晗公子正愤愤不平,觉得长公主是看上这小白脸了,可这四个字一出,他再傻也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抬头,刚刚没细看,因为看不起这商贾,如今一看……心底咯噔一下,脚一软,彻底跪坐在了地上。
郝弘钰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从一开始他就从未怀疑过自己是养子,自然也没往别处想,本来不想说,毕竟生辰八字是私事,可望着妇人保.养得宜的面容上还是因为激动露出的皱纹,还有离得近鬓间的几根白发,垂眼,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郝弘钰说出来的生辰八字是郝父郝母改过的,可即使改过,却也只是差了几日,避开了长公主当初给的生辰八字,但是即使如此,长得这般像,年纪一样,生辰只是差了几日,这么多凑巧在一起……
长公主再也没忍住,一边落着泪一边激动地垂着眼就开始去拽郝弘钰的衣袖,她知道手臂上有一块很不起眼的胎记,那是除了当年那对夫妇手里的信物之外唯一能证明的东西了。
这些年有很多来冒认的,所以她从未说过到底在身上哪里有过胎记,甚至也没说过形状,若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会有人专门先去查探……
可这一次长公主却几乎已经确定了,她根本无法等,她要知道,这是不是她的孩儿,是不是她跟亡夫留下的唯一的子嗣……
长公主的动作让郝弘钰一躲,并不喜旁人碰触自己,只是他刚躲开,就看到这妇人眼底落得泪更凶了,巫舟知道长公主在做什么,她在看胎记,所以巫舟默默从身后伸.出一只爪子,默默握住了男主的手腕,将他的衣袖给拉了起来。
露出了手肘外侧一个不仔细看很不起眼的一个胎记,那个形状不明显却特殊的胎记除了郝弘钰自己根本无法知晓,即使郝父郝母也没细看过,当然还有一个,那就是长公主这个生母。
当长公主看到那个胎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就冲上去抱住了一脸懵的郝弘钰,哽咽无法控制的哭声传出来:“孩子啊,娘终于找到你了啊!”
郝弘钰压根没想到这妇人突然上来就抱住了他,身体一僵,刚想躲开就听到这一声,傻了眼:“???”
巫舟低着头,红着眼,默默将额头抵在了男主的后背上,没让人看到他眼底的动容。
一众人等也傻了眼:他们这是见证了奇迹么?竟然真的……让长公主找到了?
长公主在百花宴上找到了失踪二十八年的独子的消息几乎是不胫而走,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整个京中,与此同时传出去的还有晗公子为了给自己的远方表兄弟撑腰,竟然偏心公然辱骂甚至要鞭打长公主的亲生子的消息也传了出去,一时间看好戏的人很多。
即使长公主暂时还没说什么,晗公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更不要说那个罪魁祸首詹令勇了。
不管他们如何,郝弘钰从公主府被莫名认亲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就直接被长公主带进了宫,直接就去见了老皇帝。
因为是长公主亲自确认的,大概没有谁比长公主更有资格证明到底是与不是,是以根本没有人会怀疑什么,直接就被得到消息也很是激动的老皇帝给召唤进了京。
而一起进宫的,还有巫舟。
巫舟:“…………”
他到现在都有些懵,当时长公主确认男主就是她孩儿时,本来长公主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但男主他压根不知道的,就否认了,说他有父母,长公主自然知晓那怕就是那对夫妇了,她压下心底的愤怒,耐心将当年的事解释了一遍,等解释完了,郝弘钰沉默了下来。
即使郝父郝母甚至老太太他们对他很一般甚至很是偏心,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毕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可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那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郝父郝母宁愿偏心郝瀚义几个堂兄弟也不愿意多看看他这个“亲生子”……
长公主看郝弘钰脸色不对,不想再提及那对夫妇,目光终于落在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巫舟身上:“这位是?”
果然郝弘钰的注意力被重新带过去了,听到长公主提到巫舟,郝弘钰的脸色柔和不少,他其实还不怎么相信自己会是长公主的孩子,觉得她怕是搞错了,可对方这般言之凿凿,他只能静待查证了。
他也不怎么想提及郝父郝母,听到长公主问及巫舟,看向巫舟,终于露出了一个笑模样:“这是我未婚夫。”
长公主:“???”
巫舟:“???!!!”
巫舟当时差点没忍住变脸,大兄弟你要不要这么坦诚?咱们不是演戏么?演戏就演戏,你在这么激动这么动容让人眼含热泪的相认现场突然告诉你刚认回来的娘自己是个断袖这个是你未婚夫!真的!好吗?
巫舟震惊了,他当时好半晌都没回过神,觉得自己下一刻不会被……刚找回失而复得的儿子的长公主给劈了吧?
结果下一刻就看到长公主回过神,眼含激动看着他,突然就招手让他过去,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好好好!是个好孩子……”
长公主其实听到的一霎那也怔住了,她想过她的孩子可能已经娶妻生子,可没想到对方会是个断袖,甚至已经有了一个未婚夫。
可她愣神之后就已经坦然了,一则孩子能失而复得已经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宽慰了;二则,她虽然生养了对方,却因为自己的误断让孩子离开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未参与过对方的人生,也就没资格对他如今平稳的人生指手画脚,只要对方过得好她比谁都高兴。
更何况,她刚刚看到了,她提及那对夫妇对方虽然没表现出什么,显然心情不佳,可提及这个少年,对方眉眼底的温情以及欢喜太过浓烈,让她爱屋及乌之下,更加感激,至少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能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她足以。
所以长公主对巫舟的态度极好,也是真心实意的,看得以为自己会被棒打鸳鸯的巫舟一脸懵:“???”公主诶,您老人家是不是接受的太快了?
郝弘钰看到长公主的态度也是一愣,随即眼底忍不住多了几分温和,不论对方到底是不是他的生母,可对方这个态度已经让他接受了这位公主。
巫舟此刻就坐在长公主的马车上,他们三人坐在这里,他就看到长公主面带柔光地瞧着他们两个,从询问郝弘钰小时候的事,发现对方不爱说,就开始说他与巫舟的婚事,等长公主发现只要自己询问巫舟的事,男主就爱开口之后,就将所有的话题转到了巫舟身上。
而巫舟这个主角一脸懵逼得瞧着长公主与郝弘钰已经从怎么定下的婚事到打算何时完婚,完婚的时候如何如何都开始安排地妥妥当当了。
巫舟:“???”两位,这还有一个活人呢!活人呢!
巫舟下马车的时候,长公主已经从避而不谈身世到全程只提巫舟愣是让男主对她熟稔,两人之间的默契因为母子同心更是如鱼得水,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至交好友。
巫舟全程默默看着,心想,老皇帝肯定会棒打鸳鸯了吧?
结果,老皇帝更是个护犊子的,看到长公主这么高兴,“爱屋及乌”之下,也“爱屋及乌”,甚至赏赐了不少东西……
巫舟一脸懵的谢恩,因为郝弘钰坚持要查证之后才会认回来,所以巫舟与郝弘钰依然是独自出宫离开了,只是为了安危,身后跟了不少护卫。
坐在马车上,巫舟终于忍不住看向男主,原本想说什么,可一抬眼就看到郝弘钰垂着眼,在发怔,想到对方今日经历的一切,怕是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吧?他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只是下一刻,大概是察觉到了巫舟的目光,郝弘钰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巫舟,额头抵着他的,轻声问道:“阿舟,你说长公主真的会是……我的生母吗?”
巫舟被郝弘钰喑哑的嗓音看得心底一软,反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手背:“无论是不是,只要你的心不变,对你而言就不会有什么改变。”巫舟说的心不变自然是对于这些权势淡然的态度,是指心境。
郝弘钰却是以为是对他的心不变,以为巫舟是在担心,轻笑一声,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又没忍住,亲了他一口,“你放心,我的心永远不会变。”
巫舟难以置信地看着郝弘钰:“???”
他再傻也知道演戏可不会这样亲的,尤其是男主此刻眼底的柔情,巫舟彻底傻了,男主这是……要假戏真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