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早知道方腊起义攻陷了杭州城的,还是距离苏州较近的无锡,在没有即时通讯的宋朝,一方出现了天灾人祸,便会出现大批难民,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性,求生欲,在所有生命中永远是排在第一位,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好,有些人哪怕不要尊严,像狗一样存活在世间,也不愿意去死,这就是求生欲的强大。
所以有不少人都向着北方涌了去,有些人是从杭州逃出来的,有的是杭州附近的小城,村庄,一听到杭州被攻陷了,急忙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北上,所以苏州进来出现了不少难民。
逃难的人有两种,一是富贵之人,他们珍爱自己的生命,也有足够的财富换个地方继续安逸的活下去,另一种生活贫苦之人,他们对于原来的生活没有多少的牵挂,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没钱,没地,就一个空荡荡的土坯房子,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而那些生活还过的去,在当地家庭置办的都还不错的百姓,还处于观望中,没真正危及到自己生命的时候,他们是舍不得离开的,所以,总的来说,难民潮还没到最汹涌的时候,等到南方民不聊生的时候,将会有大批的人迁徙到苏州,甚至更北的州城。
即便是如此,无锡的米粮价格也贵了一倍不止,州城已经有些难以承受民众的数量,富裕的人终究是极少数,大多数贫困的人哪里承受得了如此昂贵的粮食价格,这些人都只能等着被救济,没人帮他们,就只能自己想办法,野菜,树皮,一切能吃的东西,等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会爆发百姓的暴动,那是无比可怕的,烧杀强掳,一些人会在其中浑水摸鱼,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会加入他们,也会越来越难控制,这是谁也不想见到场景。
偏偏这里面有想要发财的人,将米粮囤积起来,还有些大户,也开始囤粮,如此才让他们有一丝安全感,这种行为不仅间接的抬高了粮价,促使市面上的粮食也越来越少,欧阳府也在囤粮,在第一批难民到的时候,欧阳洵就将府中所有能流动的银子换了米粮囤在府中。
每天中午的时候,年逾七十的老人会带着家中的仆从在城南济民,每天的分量不多,一个馒头一碗粥,一般会准备两百人左右的食物,毕竟真正的浪潮还没到,然而府中的粮食还是一日日在减少,而难民的数量也在一日日增多,如欧阳府济民的还有几家,但每天也只准备了百十人的分量,而城外的难民,已经有千余人了。
好在官府已经准备开粮仓了,势头总有缓解的样子。
每日散完粮,他都会在城东坐一会儿,他发现难民中不仅是吃的问题,有不少人还生了病,就在昨天有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到了他的面前哭诉。
“恩公,救救孩子吧!我知道你是大好人,每天都来这送吃的,我这孩子已经病了好几天了,再不救就没命了。”
妇人泣不成声,怀中的小女孩已经昏迷了,满脸通红,一脸的痛苦之色,站在她旁边的男人红着眼眶,一言不发,扑通一下子跪在了老人的面前。
欧阳洵连忙让人去城中请了郎中过来,郎中望闻问切后,确
定了病因,淡淡的说了句还有救,一脸关切的夫妻二人顿时喜极而泣,之后给他们抓了药,两人又跪下给二人磕头,他们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对方的,唯有以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感激。
老人将他们扶了起来,让他们先去煎药,救孩子要紧。夫妻二人是因为孩子,才放下尊严来求他,然而这些人中,有多少是生了病而硬扛着,不得而知。所以他在城中雇了几个郎中,特意到这儿看病抓药,而这些钱,都是由欧阳府出,在任何一个时代,救命的药永远比吃的东西贵,虽然都是为了或下棋,但药材是有限的,而粮食却可以大面积种植。
老人也经常会在看病的地方坐一会儿,不是为了让别人感激他,而是看到病人拿到药就好像得到了生的希望一般,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拥有希望的感觉,只是他年岁到底大了,没坚持几天,还是服软回家中休息去了,府中的银子如流水般流走,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什么,因为他们的家风便是乐善好施,灾难时期,银子是最无用,也是最有用的东西。
而且这还是那几位郎中拒绝了欧阳府的诊费,将药材价格减半的结果,每一个郎中都是由自己的师傅带出来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医德传给了他们,曾有一句对联,便是如此称赞他们的。
宁愿架上药生尘,但愿人间无病人。
至于老人的七十大寿,欧阳洵在一次晚饭的时候便直接说不办了,至少也要等这场动乱过去再说。其实倩雪他们也知道,这次不办就没有机会再办了,这次起义的势头不小,即使平定下来,没有几年的时间,江南也极难恢复元气。
民生凋敝,老人又怎么会同意他们这些小辈大操大办呢,欧阳相公已经七十岁了,在这个六十岁就算高龄的宋朝,要走也就是哪一天的事情。
这两天欧阳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距离寿辰已经没有几日了,林叶却一直没有消息,她有些担心,会不会路上出了什么事情,早知道,就不让他去拜访什么朋友了。
和她一样心神不宁的,还有她的两位弟妹,他们的孩子都考取了功名,放任到地方做官,而恰巧,他们当父母官的地方就在杭州,州城破了,也不知道附近的州县如何,二弟妹白潇潇听到杭州城破的消息,一下子就昏倒了,岑灵儿也没好到哪去,好在她的两位哥哥文远文山倒是平安回来了。
大哥文山回到家后,还没来得及休整,第二天就带着人风尘仆仆的南下了,而文远则留在家中,毕竟老爷子老了,也好有个主心骨。
一禾安排送寿礼的人在林叶走后当天就出发了,只是路途有些不顺,因为难民的缘故,耽搁了一两天的路程。
这日傍晚,欧阳府外迎来了一位客人,背上用布包裹着一个长匣子。欧阳洵和文远正在书房商量对策,倩雪和两位弟妹在后花园聊天,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在一旁追逐打闹,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此刻可能生死未卜,只是文山南下后,几个女人倒也安心了不少。
“小姐,老爷让您去一趟书房。”
“有什么事吗?福伯。”
“我也不清楚,府外来了个人,好像和三少爷有关,老爷让我请你过去。”三少爷就是林叶,他比在杭州当官的两位堂哥小了有好几岁。
妇人一听,连忙抬步往书房赶,她心中忐忑,莫不是叶儿出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么步自己回来,她越想,心越急,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
她赶到书房的时候,房内已经点了蜡烛,书房外面,老人和文远坐在上座喝茶,右下手坐了一个青年,一旁放了一个暗红色的木匣子。
虽然心急,但大户人家总归要讲礼数。
“小子韩思成,见过夫人。”青年起身见礼,欧阳福身还礼。
“早就听闻欧阳府是江南最有善心的大家族,今日一到无锡,果然名不虚传。”他虽然是在拍马屁,但却也说的是事实,危难之时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对于家族来说,也是如此。
“虚名而已,真正困难的时刻还没到,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老人其实最担心的还是在镇压方腊之前,会不会危及到苏州,欧阳府家大业大,想要离开,怕是不容易。
“叶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妇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她心有牵挂,只想听到确切的消息。
“啊!你看,我倒是把正事忘了,林公子他没有什么事,只是提前回京了,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所以让我将寿礼送过来。”他将匣子放到主座的桌子上,又退回了原处。
“叶儿他回京了?”她心有疑惑,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一声不吭的就回去了,若有急事,又怎么会不告诉她呢。
“是的,夫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往家中修书一封。”
“有劳小兄弟了,若不嫌弃,今夜就在府中将就一晚,明日我在命人送你回江城。”
“多谢大人。”青年知道他们有话说,便直接告退了,一旁的福伯将会安排他的住处。
等他出门后,老人打开匣子,看到了里面静静躺着的鸠杖,他拿在手中,站起来杵着走了两步,高低正合适,又拿起里面的香囊,放到鼻尖嗅了嗅。
“呵!臭小子有心了。”无论是拐杖还是香囊,都十分适合老人,他已经七十岁了,老人腐朽的气息不由自主的从身体中散发出来,这香囊香味清淡,还能清神,对他再适合不过了。
“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老人对着还在思虑的妇人说道,起脚便往里屋走了。
他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二哥文远。
“去吧,多半是关于子涵的事,我也先回去了。”
欧阳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林叶为什么一坑不响的就回京了,但总算知道他平安无事,心中的石头也总算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