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东榆林巷,一个身穿浅蓝色长袍的青年在巷口买了几个橘子,用布袋装着提在手里,这些橘子,应该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北方可种不了这种水果,怪不得方才要价要的那么高。
对于杀星门人来说,银钱向来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东西,然而洛河却是一个例外,他总是不喜欢到星门管账的地方拿“俸禄”,没钱了就去借,打欠条,相熟的人借遍了,他才会去领钱,然后等着债主上门催债。
然而,他一年能借五六万两,还出去的钱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再找人借钱的时候,对方经常就是一沓银票砸在他脸上。
他有一位朋友,和她的青梅竹马住在一起,两人都是杀门中人,虽然没有成婚,却和一般夫妻并无差别,有一次朋友留他吃饭,洛河看到他们竟然用一千两的银票发火,而且在角落里还堆了有厚厚一沓,两三张两三张往火里丢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他们平日买菜,吃穿用度都是用一些碎银子,小日子过的紧紧巴巴的,显得很是清贫,他当时就有些哭笑不得。
洛河问他们为何要如此,就算不用,也不用这般吧!
朋友告诉他钱太多了,他们每过一年都会将积蓄换成银票用来发火,留些碎银子勉强度日,如此这般,才有些过日子的味道。
洛河骂他暴殄天物,义正言辞的将灶门旁的那一沓银票收到了怀里,然后,朋友兴高采烈请他喝了一顿自家酿的米酒。
他用欠条来记住别人,同时也希望对方能记住自己。在他死后,说不定哪天有人闲聊。
“嗳!我记得洛河那小子还欠了我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算什么,那些小子欠了我三万两,也不见还,每次借钱都只会打借条。”
“是么?那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走,找他还钱去。”
人是活在别人记忆中的生物,要是哪天,世界上再也没人记得你了,即使有人看到你墓碑,也不会知晓你是谁,那你就是真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磨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林府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上一次来这闲逛的时候,还是戴着刘大麻子那张脸,一个回府的丫鬟看到他,吓得屁滚尿流的。
而这次他的样貌就要俊俏多了,风度翩翩的俊公子,五官十分端正,就好像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以最完美的位置安上去的,只是他的嘴角和眼睛总是有着一丝邪魅,这人,心术不正。
在杀门他还有个名字,叫“千面郎君”,在寒江城的一处民房的地下室,密密麻麻的架子挂了无数张人脸,每一张旁边都写的有这张脸主人详细的介绍,那是他毕生的收藏,只是少主对他有约束,他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新的收藏了,除非任务有特殊的需求时,他才能展示他那完美的技艺。
只是此刻的他,却是没有丝毫的“装饰”,这本来就是他的脸,只是太久没以真面目见人了,就连他看到镜中的自己,下意识的往耳边摸,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哪一张精致的“藏品”。
府邸外面看不出什么,他打算晚上摸进去,找个人“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自己竟然会突然
遭遇袭杀。
金乌在天上挂了一日,慢慢向西方的扶桑飞去,天公扯了一块黑布,将天空一下子盖上,于是人间便亮起了灯火。
洛河换了身行头,听到外面的街道传来二更的敲击声,便开了房门往东榆林方向去,此时还是亥时(晚九点)街道上仍有行人,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收摊了,他们是白天营业,不想面馆勾栏这些,会做生意到凌晨甚至通宵。
他一身武人打扮,倒也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
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墙外,确定四周无人后,稍微退后两步,脚尖点在墙上,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墙翎,落地如轻鸿,整个人靠着墙壁,隐入一片黑暗中。
此时林府还有许多处都亮着烛光,只是在庭院间穿梭的仆人已经几乎难寻了,大多数都在房间内整理准备入眠了。
他沿着小道摸进了一处园子,按照记忆中的图纸,这一处园子是后院通往西厢必过的地方,就看能不能抓到落单的鸟儿了。
他藏在一处假山后,大约等了有一刻钟,便听到了脚步声。
香草复查完这两日的账本后,时间就已经有些晚了,看到书房还亮着灯,想起夫人的嘱咐,便熬了碗参汤端了过去。
他在书房又见到那个管家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人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着她读不出的意味。
她脚步走的很快,一个人打灯笼走夜路还是挺怕的,月儿那丫头也不在,不然她也不必回西厢,直接到她那去挤挤就好了。
如此这般想着,后背只感觉到了一阵风,一只手绕过她的腰,瞬间把她箍的死死的往后方,嘴还来不及呼救,便被另一只手捂上了,情急之下她连忙将灯笼丢了出去,希望灯笼自燃的火光能引来人的注意。
然而那人脚尖在飞出去的灯笼下端轻轻一抬,便稳稳当当的抓到了腰间的那只手上。
从掳走到挣扎,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回到假山后面,洛河将灯笼丢到地上,一脚踩灭了其中的烛台。
香草耳边传来那人温热的呼吸,心像坠入了冰窖一般,身子不由的颤抖,眼泪不争气的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呐!我不劫色,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魅惑,这里到底是少主的家,除非是敌人,他也不好随意杀人。
“我现在慢慢放开上面的手,你要是想跑,那你这颗头说不定就保不住了。”他从手挽下方,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顺手在她肩膀处将手背上的泪水擦了擦。
“你要是要钱,我可以给你,我平时很节俭,存了有很多。”洛河并未完全限制她的手,香草左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痕,声音逐渐变的平稳,显然她忽略了他之前说的话,把他当成了一个强盗。
“哦!你有多少钱?”他突然起了玩心,一个丫鬟能有多少钱。
“五千两。”
“五千两?”
“我还有很多首饰的,都是夫人送给我的,也能抵不少银子,你若是觉得不够,我都可以给
你。”香草以为他嫌少,慌忙补充道。
洛河哪里是嫌少啊!他又不是那些拿银票当发火用的“傻缺”,要是她说五百两,洛河都觉得顶破天了。其实香草的确是没这么多钱的,只是二少爷好像总有给她和小月塞银票的习惯,交给夫人,夫人又让她留着,她就一直存在自己的小匣子里放着。
“我也不要你的钱,你们家二夫人柳茹雪呢?”洛河好像被她分了心,耽误的时间有些多了,他平时都不这样的,今天是怎么了。
“二夫人?她和吴管家一起去南边了,前两天就走了。”她并不喜欢柳茹雪这个人,老是给夫人使绊子,既然这人找她麻烦,自己也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两天前?”是了,正是自己遇袭的那天,之后他换了地方,也就和门中之人断了联系,自然不知晓这件事。
“那这几天府中有没有值得特别注意或是奇怪的事情?”
“特别的?倒是没…”
“啊!府里来了个管家,整天神神秘秘的,我们都只知道他姓李,都叫他李管家,是个中年男人。”那个管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拖他下水好像也没什么吧!香草并没有说那个管家经常和老爷在一起,免得他把事情牵扯到林海身上去。
"那个李管家住在什么地方?"
...
“东厢穿过两个院门右手边那间房便是了。”她终究还是迟疑了一会儿,毕竟她说出去,说不定那个李管家就没命了,心中总有不安。
“你说的,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假的?恩?”洛河伏在她耳边轻声低语,她说的如此坦然平静,让他有些失去了判断,以往落入他手中的人,没有一个人不是胆战心惊的,唯独她反而镇静的不正常。
其实不正常的是他,以往他总是喜欢逼问的时候,用刀子在对方脖子,脸,耳朵,这些敏感的地方放点血,一直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别人不害怕才怪了,香草脖子上的匕首从刚才就一直没动过。
月色皎洁,他忍住想要含上对方耳垂的冲动,瞬间反转匕首,击在了对方的后颈,香草便向一滩水一样倒在了他的怀里。
洛河将她抱到假山深处,轻轻放在草地上,借着月光认真细细的...额,朦朦胧胧的,啥都看不到。前面说的应该都是真话,最后一句,他不敢确定,多半是亦真亦假,这姑娘有些小聪明,从一开始丢灯笼的果断就能看出了,那自己将附近的几间房都搜一遍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心被女色所动,真是可笑了,他见过比她还绝色的女子,剥下对方脸皮的时候,他手中的刀连抖都不会抖一下,肯定是迷药的药性还没完全去除,一定是了。
李管家吗?看来还真的要去拜访一下了,若是这人无异,就不得不去拜访一下少主的生父了,他隐约觉得这背后有些秘密,至少值得他去冒险。
离去的时候,洛河顺走了她头上的一支簪子,若无其事的塞到了怀里,恩,拿去当了,说不定会值点钱,恩,他在心里自我欺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