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五年,当时还是哲宗在位。
也就在这一年,京城才貌双全的女子欧阳倩雪嫁给了进京高中状元的林海。此事很快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那些书生的精神动力,功名在身,美人在怀。
在那之前,从她闺阁当中传出的几首诗篇,足见此女的才情不凡,且欧阳倩雪及笄以来,上门说亲之人络绎不绝,据说欧阳老相公打了一副铁门槛,就是为了让那些媒人知难而退。且来人之中不乏公亲贵族。
这样的女子怎会嫁给一个毫无基础的穷酸书生呢!即使他夺得了此年的状元。
此间说法不一,也成了众人争论所在。有人说:欧阳家在江南是大族,代代有子弟入朝为官,第三代族长曾贵为左相,而如今却只有当代族长欧阳洵拜为礼部尚书,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告老回家了,主家膝下仅有一女,老相公是看好这支潜力股,想为家族输血。且他毫无背景,也好操控。
也有人说:两人之间早有情意,他日身份地位悬殊,如今登科及第,鱼跃龙门,自然顺势提亲,这老相公抵不住两人情深,也就遂了两人愿了。
然而不管外界怎么说,林父靠着欧阳家的关系,很快就在吏部混到了一个管事的实缺。欧阳倩雪当时也不过十八九岁,不过很快就从天真烂漫的少女适应了一家之母应有的作为,自此之后,也就极少作诗,慢慢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两三年,林父的官越当越大,越来越受当时吏部尚书的器重。不过林家的氛围却是越来越沉重…都快三年了,她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林海逐渐有纳妾之意。
崇宁元年,徽宗即位。原吏部尚书告老还乡,林海官拜新任尚书,这一年,欧阳老相公也退位让贤,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在这庙堂之上待的也够久了。
也是在这年,林海纳怡红院的花魁柳茹雪为妾。那日,林府门前炮声不断,登门之人非富即贵,毕竟,和林父搞好关系,到下代子孙出仕之时总有相求之时,而这官场上的人情往来,总是不能少的。
那日热闹程度竟和迎娶正室欧阳倩雪之时相差无几。
她躲在屋内,不愿起床,将被子蒙住头,但嘈杂的人声和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却总是不停的钻入她的耳朵。新婚燕尔不过两三年,此时正是她风华正茂的年龄,相公却纳妾,然而自己生不出孩子又能怎么办呢!古时母凭子贵,男方家为了开枝散叶纳妾添房不过常见之事。
她用被子将自己全部裹住,包括脸,闭着眼睛,不吃不喝,不闻不问,从白昼的喧闹声,到夜晚的拼酒声,
到天明的寂静。她一句话没说,也没掉一滴泪,却也一夜没睡。
第二年,柳茹雪怀孕。于九月诞下一子。取名林云。
可笑的是,次年欧阳倩雪身体不适,请大夫来看,诊断后却是怀上了。当时的她可谓惊喜交加,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当母亲了。当大夫告诉她:恭喜夫人,是喜脉。卧在床上的她瞬间表情就凝固了,然后喜极而泣。
怀孕的那段日子,似乎一切都回到从前了,却又和以前不一样了,两人之间已然多了个柳茹雪。欧阳倩雪明白,既已成事实,总不能恶脸相迎,总得有正室的包容与风度。
柳茹雪刚入门时平日里她虽是姐姐姐姐叫的极为亲热她也叫她茹雪妹妹,然而欧阳却看的出她眼里看向自己的戏谑,尤其是她每每盯着自己小腹看时,就差出言讥讽了。
她从没想过他会纳妾,嫁给他时,不过一心想着过些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她是妇人,国事自有男人去操劳,她心中只是系着这个家而已,如今,多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她是独女,被父亲视若掌上明珠,兄弟姐妹对她也多是疼爱,自小养成的骄傲让她不屑去争,也不会争,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终究天不遂人愿,怀上孩子后,后院就有谣言说孩子不是林海的,几年都没怀上孩子,为何偏偏在这柳茹雪生下林云后便有了,那段时间林海忙于朝政奔波于柳茹雪之间,和欧阳都没行过几次房事,是有目共睹的。说不定是和谁私通的杂种呢!
谣言止于智者,然而却有一句话叫人言可畏。当她听到风声,林海早已抓了一些议论此事以及他们供认出有关的人,将他们逐了出去。风声是止住了,然而林府众人在暗地里的议论却依旧波涛汹涌。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没机会解释,每每与林海单独相处时,千言万语在心头总难出口。当她有意提起时,林海总是警惕的找借口回避了,似乎并不想听。自她怀孕后,他便极少与她同眠,借口安胎为重,让她不要多心。
柳茹雪怀孕时他不也常陪着吗。自此,她便极少出房门,让她心中牵挂的,便仅有腹中的这个生命了。
殊不知,在林府的另一间房里正密谋着夺走她最珍贵的东西。
林府,柳茹雪住处,某日清晨。
“小姐,你说少爷长得像谁?”丫鬟用手指逗弄着摇椅里林云的脸蛋,侧头问着窗前坐着调琴的柳茹雪。
“当然是老爷了。”女子定定的说道。此女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段都当之无愧于名楼花魁。指如细葱,腰若流水,面
如娇花。
“小姐不担心吗?不多久,那个女人也要生了。”
侍女停止了戳林云脸蛋,走到柳茹雪身旁。
“她已经和老爷心生间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柳茹雪蹙眉。
“虽然我们放出去的流言有一定的效果,可是毕竟她是正室,一旦有了孩子,那云少爷怎么办?而且老爷只是将信将疑,终究只是流言。”
“那你说怎么办?”侍女已经暗有所指,不过她是不会点破的,这个恶人,她做不得。
“为了小姐,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婢女顿时跪下。
“荷香,你从小就跟着我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熬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享福了,我并不想你涉险。”柳茹雪拉住侍女的双手将她牵起来,说的情深意切,也不知有几句真假。
“小姐…”荷香顿时泪满盈眶。
“你可有什么办法?”
“啊!”荷香顿时惊了一下“是,小姐,我看过了,大夫人那边的丫鬟都是从自家带过来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们在照料,若是想要对那孩子动手,只有在刚出生的时候。”
“刚出生?”柳茹雪面露疑惑,“孩子都生下来了,还能怎样?”
“刚出生的时候,虽然人多眼杂,却也是最好动手的时机,我们在内部策应,只要将那孩子藏起来,过的几日,再带出城…”
柳茹雪低头沉思。
“我不想伤孩子性命,只要让他永远回不了林家就好。”
“小姐善良。”
“可是,谁愿意做这种事呢?沾上这种事,便一辈子也就回不了头了。”柳茹雪很是惊疑,敢抢吏部尚书家的孩子,怕是一辈子都只能亡命天涯。
砰!荷香又跪下了“不瞒小姐,我大哥…他,他最近来找我了。”
“你大哥?”
“嗯!他前几年落草为寇了,前几日他找到我,想要些银子花。”荷香用手撑着地,诚惶诚恐的说道。
“嗯,你去和他谈,价钱好商量。”
“是,小姐。”荷香起身。
“此事过后,便断了这份兄妹关系,难道你忘了,就是他当年卖你进的楼!”柳茹雪心疼的看着她。
“小姐…”
那年寒冬之时,也是人心最寒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