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将渑池笼罩在一片血红之中。
刘阚登上城楼,举目向远方眺望,眼睛不自觉的眯成一条线,然后用力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数十万人的大战,绝非当年他轻骑突袭,在乱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战役能够相比。
事实上,刘阚更擅长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而对于指挥几十万人作战,经验相对就有些不足。思想起来,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自从他出世以来,不管是昭阳大泽的血战,还是到后来率万余骑军,驰骋千里,击溃刘邦,靠的都是一个‘势’字。因势而起,顺水推舟。
但若是说指挥大规模的战役,刘阚就略显差了。
所以,在渑池大战开始前,他就把这帅印交给了张良。后世常说,张良有运筹帷幄之谋,但却忽视了张良的指挥能力。事实上,在韩信没有投靠刘邦之前,张良也曾亲自指挥过兵马。只是在后来,由于张良的身体原因,于是退到了幕后,更成就了‘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成语。
至于张良的身体,是在什么时候出的毛病?
刘阚不是非常清楚。不过从张良目前的状况来看,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张良刚归降刘阚,正需要建立功勋。所以在刘阚下放兵权的时候,张良也没有拒绝。
从函谷关调拨过来的兵马,日益增多。
特别是当蓝田大营的巴蜀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迅速投入了战斗,也使得刘阚手中,有了充足的兵力。关中的形式,趋于平缓。在经过了一个丰收的秋天之后,咸阳粮草充足。
萧何接手了政务,使各项事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而巴曼则继续坐镇丞相府,严密的监视着滞留在汉中的小公主赢果,并关注关中局势变化。
可以说,刘阚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
大多数时候,他主要是在渑池城头观战,看着张良指挥人马,与楚项人马僵持。
短短十天,双方已有过十余次的交锋。
从场面上来看,张良坚守,似乎略处于下风……
而楚项方面,虽然占居了上风,但并没有讨得多大的便宜。总之这十日之间,双方各出奇谋,看得刘阚津津有味。
“未曾想到,子房竟有此本领。”
刘阚突然扭头,对站在他身后的一员武将笑道。
那武将比刘阚低了一个头,身材魁梧壮硕,颌下胡须,豹头环眼,正是樊哙。
樊哙怎么会出现在渑池?
这却要从刘阚和樊哙一番谈话说起。当日刘阚在祖龙祠天牢中和樊哙说过之后,就不再理睬他了。而樊哙虽然也动了心,可总觉得自己先随着刘阚得了军功爵,又投靠刘邦,还迫反了萧何……如今刘邦灭亡了,他应该随刘邦一起走才是。若是投靠了刘阚,岂不是朝秦暮楚之辈?
可没想到,他没有投降,张良却归顺了刘阚。
此后,当萧何抵达咸阳之后,又是一番劝说,令樊哙动了心思。
随着刘阚夺取陕县渑池,樊哙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很清楚,如果这时候他再不跟上刘阚的脚步,就再也没有机会跟随了……对刘邦,他已经仁至义尽。如今,他必须要为自己打算。
想通了之后的樊哙,立刻通过萧何,向刘阚表示了归顺之意。
刘阚非常高兴,当下命樊哙出任卫将军,执掌禁军。虽然和当初在刘邦麾下的职务基本相同,可意义却完全不一样。这是刘阚对他的信任啊!禁军负责保护刘阚的安全,那等同于亲卫军一样。对于一个刚归降的人而言,刘阚把自己的安全交付给樊哙,那又是何等的信任?
听刘阚的话,樊哙不由得笑了。
“若说阵法谋略,我倒是真没见过有几人能超过子房先生。
当初曾听人说,子房先生避难下邳时,曾得仙人传授兵书六卷,有神鬼莫测之能。只是……若非大王天命所归,只怕此时此刻……不过如此甚好,非大王这般人物,不能令张先生尽全才啊。”
话说到一半,樊哙马上醒悟到了其中的语病。
如果不是刘阚搅局,如今统治关中的人,恐怕应该是刘邦吧……
刘阚倒不在意!
他本就是一个异数,如果不是他的出现,也许刘邦早已经在关中约法三章,说不定正和项羽上演那鸿门宴的好戏了。不过现在,鸿门宴恐怕不会上演了,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已不是刘阚可以把握。
历史的修正力,再也无法产生作用。
连韩信都变成了项羽的手下,以后会是什么模样?刘阚还真不清楚。
“屠子,你这嘴巴可是越来越甜了……呵呵,当年在沛县的时候,你可没现在这么会说话。”
刘阚一句话,令樊哙放下了心,同时更泛起了一丝苦涩。
追随刘邦数载,没建立功业,却学会了溜须拍马。可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让刘邦相信自己呢?
有时候啊,这人是不能不去改变,只是代价却太大了。
隆隆的战鼓声,已经停息下来。
楚军和唐军经过一个晌午的斗阵之后,双方再一次收兵。
从城外的唐军大营中,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正中央是一辆战车,车上站立的,正是张良。
刘阚连忙率众从城上下来,将张良迎入城中。
“先生这些时日,却是辛苦了!”
张良神色略显疲惫,但精神上看去,还蛮不错。
他微微欠身,沉声说:“大王,从今日楚军的攻击力度来看,雒阳方面恐怕再也支撑不了多久。
如果良没有猜错的话,再有十数日的时间,楚军怕就要撤军了!
良今日回城,是想要请教大王。如果楚军撤退,大王有如何打算?是乘胜追击,攻克洛阳呢?亦或者是固守渑池,以西崤山为界,分而治之?”
刘阚沉吟片刻,“以先生所见,当如何是好?”
“如果大王要拿下雒阳,倒也不难。
如今楚军恐怕也正在为这三川百万人口的粮草而发愁,大王只需拖住楚军,待三齐生乱,项羽急于撤军之时,可轻而易举夺取雒阳。拿下雒阳之后,大王可北图河内,南顾颍川……只是如此一来,大王势必要背上百万人口的负担。如果一个处置不当,势必会生出大乱。
可若是不得雒阳,待来年楚军平定三齐之后,再想夺取,只怕不太容易。”
张良并没有回答刘阚的问题,只是将优劣分析了一遍。
刘阚闭上了眼睛!
以关中目前并不雄厚的实力,一下子容纳百万人口,还要解决这些人的口粮,绝非一件小事。
弄不好,可能会连带着整个关中,都可能出现饥荒。
可如果不接手雒阳,就等同于把这百万人口,一下子都抛弃了,刘阚同样不忍。
这不仅仅是慈与不慈的问题,古代战争打得就是一个人口。百余万人口的诱惑力,对刘阚同样巨大。
“屠子,你立刻派人前往关中,请告诉萧先生,请他解决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务必在一个月内,送抵雒阳。”
这一句话,也等同于表明了刘阚的态度。
对于百万人口而言,一百五十万石粮草不算太多,却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但对于萧何而言,也是刘阚对他的一次考验。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凑足这许多粮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事实上,这一百五十万石粮草只是开始,以后会需求的更多。
“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张良不禁蹙起了眉头,轻声道:“关中方经大乱,一下子凑足这么多粮草,恐怕不太容易吧。”
“张先生放心,萧先生一定可以办到。”
“既然如此,那良就先行告退,准备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张良说罢,起身告退离去。
刘阚自守在府衙中,翻阅从关中送过来的公文。而其中最让他关注的,就是小公主赢果的动向。
可以看出,赢果在汉中已经有十余天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也就说明,赢果已知道大势已去。但之所以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却是还在观望……
刘阚不知道她在观望什么,可心里面却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宁。他当晚写下一封书信,派人连夜送往咸阳。信中的内容,也非常清楚,叮嘱巴曼,不要放松对赢果的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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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楚军的进攻频率,变得少了。
张良索性不再应战,关闭营门,只派出少量的骑军,不断骚扰,保持住对楚军的压力。喊杀声少了,渑池在经过十余日的苦战之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僵持阶段。
这一日,刘阚在张良的陪伴下,正在军营里巡查,忽闻军士禀报,楚军派来了使者,要求见刘阚。
“项羽这时候派人来,是什么意思?”
刘阚不禁有些诧异。
张良也是一怔,旋即露出一丝明悟的表情,笑道:“大王,项羽的心思,良已大致了解。不过,大王此时不可出面与之相见。不如就由良出面打发了来人,大王若有兴趣,不妨帐后观瞧。”
刘阚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他躲在中军大帐的屏风后面,侧耳聆听帐中的动静。
“我奉上将军之名,前来向唐王下战书!”
楚军使者进入大帐之后,表明了他的来意。
张良则接过战书,一目十行的扫了一眼,“你家上将军的意思,是要以斗将决胜负吗?”
“不错,上将军乃当世豪雄,勇武闻名天下。
听闻唐王也是个骁勇之人,故而命在下前来下战书,与唐王一决胜负。
上将军说,若唐王胜了,他愿撤回洛阳;但若唐王败了,则要让出渑池陕县,退回函谷关内。如此,也可以减少儿郎们的损失。上将军说,唐楚儿郎,皆豪迈之士,死伤实在可惜。”
听得出来,这位使者并不清楚刘阚和项羽的事情。
开口上将军,闭口上将军,如若项羽似天神一般不可战胜。观其口音,当是在巨鹿之战前后才归顺了项羽。若非是这样子,他也不会如此口吻。刘阚在帐后听罢,不由得偷笑起来。
张良放声大笑,“我听说项籍乃当世豪雄,却不想竟是个天真无能之辈。
兵者,国之大事也。他当这国之大事,是小孩子的游戏吗?且不说其他,我家大王乃天命所归,贵为一国之君。项籍不过是楚王门下走狗,有何本领,居然要我家大王和他斗将呢?
可笑,实在是可笑……
楚国无人,居然让这毛娃子出来领兵大战,只不过侥幸胜了几次而已,就目中无人。
此次大战,非我家大王之过,乃楚国挑起争端。回去告诉你家那毛娃子,若有本事,只管打来。我唐军上下,恭候他前来送死……来人啊,把这无礼的家伙削了鼻子,赶出大营去。”
刘阚听罢这番话,轻轻点头。
在私心里,他是极希望能和项羽再一决高下。
然而他也分得清状况,这国之大事,若是以斗将来决胜负,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再者说了,他是要拖住楚军,而不是要和项羽决一胜负。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还不到决战的时候。
待张良赶走了那使者之后,刘阚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轻声笑道:“张先生,项籍是个刚愎,极要脸面的人。你今日这般削他脸面,他怎能善罢甘休?”
张良闻听,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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