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他实在太自信了。
邯郸出逃,赵国流亡,争夺世子,得到王位,平定谋反,还有太多太多……这人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看经历却好像过了几辈子。虽然每一次过程也许凶险,但最后的结果总是他赢。
胜利,似乎变成了嬴政的一种习惯,于是他以为这一次也不会例外。然而这一次,他败了。
收到消息后的李斯踏着湿滑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上了城楼。
虽然身为丞相,但李斯并无任何兵权,且知晓嬴政忌讳的他不敢招揽任何门客,更不敢交江湖势力。于是想截杀出了咸阳的赢景臻,还要保证万无一失,是一件极难的事。
李斯想不到嬴政在这时候派出了禁苑的亲兵,虽然是一小队人马,但已经很足够了。更庆幸的是,本该是这支队伍主帅的蒙恬却没有随军出行,嬴政把这些人交给了王贲。
蒙恬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而且他跟自己合不来。然而王贲,这人个性耿直又极好战功,实在太好利用了。
“大王。”李斯躬身下拜,嬴政也不看他,只是一味的望着天空。
“有战报吗?”
“是,有一个意外的收获。王贲将军带领您亲训的兵团在边境截杀了赵王偃的二公子,尸体被被赵军找到送回了都城,现在赵国上下都是一片哀歌。”
嬴政冷冷的笑声传来,赵王迁的二公子,听说这人虽年纪不大在赵人心中的声望却是高的很。时常便衣出巡的在民间走访,既有一副爱民的好心肠也做了不少得民心的事情,如今居然死在了自己的亲兵手里,正好算是偿了当年成蛟的一条命。
“边境上的战事恐怕会更紧。”
“这个不重要。”嬴政目光犀利,和赵国一战,他在心中已经期盼很久了:“现在赵国能继承王位的,可是只剩那赵迁?”
“大王说得不错。”
赵迁的昏聩无能,这是满朝都知的事情,更可笑他最信任的家臣,居然是李斯几年前派去赵国离间的卿客。
“让蒙恬带领上林苑余下的军队即刻赶往王贲所在处,若赵军进犯,必须如数全歼。”
“是。那微臣先告退。”
李斯抬头望了望嬴政,而后放心的走下了城楼。
赵国的二公子的确死了,不过不是死在秦军手里,而是被哥哥赵迁所害。
这不过是一笔精心策划的交易,赵迁给自己一个能让王贲伏兵的理由,而自己也给赵迁一个为自己撇清的名头。王贲又添了一项军功,到现在也一直深信自己诛杀的是赵国亲贵,如此大家各得所需各不深究,最重要的是不容易引起怀疑。
听见空中传来的声音,李斯抬头,是嬴政等的猎鹰到了。
跟在嬴政身边这么多年,李斯早就摸清了他的习性,从大火之后那天起,他每隔一日便会在城头等着这只在禁苑养大的猎鹰。拦截一只畜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所以从一开始李斯就知道,这是他们传递消息的工具。
看着嬴政从城头消失的身影,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一切平安。
李斯不禁要在心中感叹‘赢景臻你可真是大王的好弟弟’。
一个人活着有价值,但是死了说不定更有价值,这就要看他死得是不是时机。
而这时机嘛——自然是由他来决定的。
洛铭一直觉得,自己这十多年过得挺莫名其妙的。
要不是当年自己年少无知天真无邪,怎么会被那神棍用一把糖葫芦就骗到了卧岫庄,不是神棍,是师傅!他摇摇头。突然又换了个一脸鄙视的神情,自己怎么喜欢过那么低趣味的东西,至少至少至少也该是丁胖子做的鸡腿啊!青年再次摆了个鄙视的表情,然而无论怎么摆,他其实一直都是这么个面瘫的样。
洛铭实在累得不行的喘着粗气,他已经背着这人走了一天,可这荒郊野林的至今他也没找一户人家。青年很是后悔的皱着眉头,想他洛铭在卧岫庄怎么说也是个威风凛凛的的大师兄,整天过着顶师傅躲师叔顺搭残害小师弟的欢腾日子。
然而他现在却一副可怜兮兮,被冻得全身僵硬不说还头脑发晕的在这片林子里转了大半天。不行了不行了……洛铭吃力的紧了紧双手,只感觉背上的人和行李都在往下滑,他心想:再走下去,我肯定会死在你前面!
老天好像听到了洛铭的话,于是在他朦胧的视野里很是及时的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请问有人在吗?主人在不在?”
就在洛铭准备不顾风度身份的闯进去时,那门好死不死的‘碰’的一下撞到了他的鼻梁。
拍的这么准,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门边露出的缝隙里露出一张小孩儿的脸,他上下仔细打量着前面的洛铭,那巨大的惊讶中又透着些兴奋的眼神,就像是终于看见了一个会说会动的大雪人。
“我说,能借宿一晚吗?我弟弟受伤了,需要马上医治!”
咬着手指的小孩呆呆的点头,又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门把洛铭放了进来。
将人小心的放在榻上,洛铭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直接蹲下身去就开始给人解衣裳。
这少年冻伤了,必须把身上湿透的衣服全部换下来,但是……换下来以后怎么办?自己包袱里的衣物也被雪水渗湿了,没时间想这么多了,先脱下来再说。
“你……你干什么?”
洛铭看着身边也帮忙解衣服的孩子,他,或者她?视野不太清楚,实在分不清这人是男是女。那人闻言就瞪着一双好大的眼睛跟洛铭对望,眼神让洛铭心里直发毛。
"帮忙。"
孩子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
“你不会说话吗?”
孩子点点头,正要回神继续的洛铭一愣,又看了看地上的字,他写的是魏文?
“这里是魏国?”
孩子再点点头。都穿越国境线了?洛铭不禁要佩服起自己。
细看少年的服饰,应该是秦国人,洛铭小心的脱了一层又一层,这些居然比儒家还要繁琐的衣饰让他有些力竭的真想直接一把扯烂!正烦着的时候,孩子指了指自己然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去后面生火。
“不好意思,那麻烦你了。”
角落里的火光一点点照亮了整间屋子,可疲惫到极点的洛铭总觉得这个地方这个孩子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戒备心顿起的洛铭立马转身又趴回了床边。孩子见状摊摊手,眼前的少年已经被干净利落的剥得只剩件白色里衣。
“这个……这个也湿透了。请问,你有多余的衣物吗?你们身高也差不多。”
孩子点点头,示意他等等。
洛铭看着那少年却有些为难,难道真的要自己帮他脱到一,丝,不,挂?儒家的那些个废话又在脑子里打转。孟子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没说男男也授受不亲啊!再说了自已这可是舍身成仁,于是洛铭迅速拉开少年的领口,将人扶起来后脱下了那件染了好些血迹的衣服。
孩子则拿了几件衣物在一边乖乖的看着,等洛铭把人放下后才把衣服放在了床头。
“谢谢。我需要,先检查一下。”
"我去打水。"孩子会意的写下几个字后便出去了。
虽然小时候也和师弟们在海里一起戏水,可这样仔细专注的看着……摸着……另一个人的身体,绝对是头一次!内心不能平静的洛铭吸了口气,这大冷天里居然还能全身发热的流出汗来,绝对是刚才被火给烤的!
这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有好多处伤口,还好因为天气寒冷便于伤处的血液快速凝结,要不肯定早就失血而死了。洛铭皱起眉头,检查着这人周身的骨骼,情况很不乐观,上身的多处骨折不说,凭他的判断腿骨可能摔断了。只希望没有伤到内脏,就算是伤到了也千万别是被碎骨伤到。
洛铭摇摇头,他心里有些慌神,自己在门中一向是力争上游勤奋好学的,唯独音律和医理学得不怎么样。前者是因为没兴趣,后者是因为他和教授医理的厉师伯一直不对盘。所以对于现在的判断,洛铭自己也拿不准。他身后有了动静,是那孩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回来了。
"先清洗伤口。"
洛铭还没反应过来,一条拧好的绢帕就塞到了自己手里,也不好意思说不会,洛铭只能故作镇定的动起手来。少年全身的肌肤都泛着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白,洛铭小心的拿捏着力道,一点一点的清理着伤处的血迹。屋里的温度让少年的身体也变暖了一点,他的手指也颤动了几下,好像恢复了些意识。
洛铭从袖中取出了师傅给自己的伤药,在伤口都敷上一层以后便用纱布裹好了。这样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本就累极的人才终于松了口气的瘫倒在床边。
小憩了一会儿的他睁开眼睛,突然觉得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洛铭注视着少年的睡脸。
那一副不堪的病容在火光下显得楚楚可怜,或许是因深陷噩梦,他纤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上面还沾了些刚才的药粉。洛铭忍不住把脸凑过去,徐徐往外呼着气的想把那些药末子吹下来。少年温热的鼻息打在洛铭脸上,他顿感**的一晃神,居然感觉这少年不仅楚楚可怜,居然还有些……楚——楚——动——人!疯了疯了,自己一定是在雪地里吹太久,连脑子都冻坏了。洛铭用手撑着床沿,刚想起身的他冷不丁的被什么一蹭。
“唔……”
洛铭睁眼,自己的嘴唇就严实的压在那人……的……唇上?怎么会这么巧,居然会这么巧!少年似乎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闷闷的咳嗽了几声,洛铭一个激灵,登时直起身来故作镇定的大口喘着气。
“你为什么撞我?”
孩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无辜的指了指手中的柴火。都怪这屋子太小,他们走来走去的不免会撞到。
“咦?”洛铭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倾身低头的让自己的额头抵住了少年的前额。
本是在添火的孩子回头看他,又是一脸莫名其妙。
“我弟弟温度过低,冻伤了。请问还有被子吗?”
孩子无奈的摇摇头。
想想也是,这穷山僻壤的,能有户人家就不错了。况且看着孩子衣着单薄又是孤身一人,怕是受了最近秦赵战事的牵连。这屋子空间狭小,还只有一条被子一张床。那么,取暖的法子,不是只剩下那一种?
洛铭叹了口气,自己游学两年,还从没碰到这么困窘的状况,他欲哭无泪的说:“夜很深了,你上床睡觉吧。真是很对不起,这样打扰你,这附近实在找不到地方落脚。”
孩子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想了一会儿又在地上画起来:"你也冻伤了。"
洛铭拿起那件已经烘干的外套披上,靠着泥墙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孩子也不再比划什么,爬上床后便一股脑钻进了被子里。少年的身体很冷,于是孩子很是贴心的把身体和他紧紧靠在一起,用被子把两人给裹了个严实。
洛铭趴在床边,正是睡意朦胧之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的整个人一怔,开口就是一句:“对了,你们就这样躺一块了,可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男是女呢?”
孩子眨了眨眼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洛铭干瞪着那在被子只露出一个小头的孩子,一瞬间真想把自己给毒哑了!师傅说的也许没错,他可能真有那么一小点的语言障碍。
孩子略显羞恼的张了张嘴,凭那口型洛铭明白了,他是个男孩。
还好还好,洛铭舒了一口气。这漫长的一天真是太累,不过多时,他便沉沉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