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外好远以后,他才一拳打在前面的樟木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是嬴政很久都不曾说过的一个词,然而现在,那些积攒了多年的愤恨和不甘都似乎在这一瞬间破蛹。
怎么样都好!但是遗忘……是嬴政不能接受的。是失而复得,还是重新开始呢?
长剑霎时出鞘,舞动之际的如虹剑气将他身边落下的枯叶都扫起来了几层。嬴政旋身初定,绽出的剑花被连连挽起。起先那好比流风回雪的剑势也顿时换了面貌,三尺青刃之上的戾气层层迭起。一时间,穿了一身白衣的嬴政好像也染了夜半银月的妖冶气息,寒光一过,那双往上扬起的凤目中只剩下一股堪比困龙魍魉的孤煞之气。起身收剑,窸窣飘下的落叶竟都齐齐的的断作了两半。细细看去,这人的白衣之上居然染出了一朵渐绽的血莲。
嬴政一个倾身往下便单膝单跪在了这片草地之上,鲜血从握在剑柄之上的指间流下来,一路淌过剑刃,最后消失不见。
可是……这样的痛……又怎能及得上他心中苦痛的万分之一!再见,重逢……只是嬴政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他,再也不会是从前的那个嬴景臻了。然而那人现在居然还想手刃嬴政!他既然忘记了过去,忘记了陆姬忘记了成蛟,可又为什么单单对嬴政仇恨至此呢?
“出来!”听见动静的嬴政赶紧把长剑一收,扯了腰间的帕子就把手上的伤处包好了。
一直藏在附近西垣和陆离齐齐下跪行礼。
嬴政并不回头,冷冷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寡人有叫你们吗?”
“陛下赎罪,只是今日所抓的叛逆,蒙将军不知该如何处理。”
“里面可是有一个女子叫越姒姜?”
西垣抬头:“越姒姜,陛下是说赵国公主?”
“看来是有这号人了,她可是赵太后收的义女?”
“是。而且卑职听说,此人对赵国可是忠心得很。”
嬴政嘴角微扬:“把这个人的性命留下,其余全部处死。”
“是!”西垣和陆离双双领命。
“还有。”嬴政转过身来:“那个叫越姒姜的,检查看她是否仍是处子。”
这个用意是?虽然心中怀疑,但西垣还是点头领命。
“你身上可带有伤药?”
“哦……请陛下稍等。”
递上药瓶和疗伤之物的西垣原想留在附近,可嬴政坚决不允,如此他和陆离也只好先行回营。只是西垣有些不明白,以嬴政一贯作为,怎会留下越姒姜这样的后患。难道,是那个人还想来劫营?顿时豁然开朗的西垣不禁仰头一笑,真是没想到,这目中无人嬴政——难道真能自己反了自己?
头好痛……不只是头,全身……全身都好痛。
尝试了几次,这年轻的女子才终于睁开眼睛。她好奇的动了动手臂和双腿,但整个身体却还是停在原地。这是怎么了?视野慢慢清晰,越姒姜这才看清自己是被绑在木桩上,连手腕处都被麻绳勒出了条条血痕。她轻笑一声,是了,自己被秦军抓住了。只是不知道嬴政,不知道他死了没有!这个疑问仿佛也成为了她唯一苟活下去的理由。在这片不变的黑暗中,越姒姜抬起头,她好像看到了一丝从墙缝中透进来的阳光。
“父亲,母亲……孩儿,也终于……可以来和你们相伴了。”眼泪从越姒姜年轻的脸上流下来,忽然她双眸一亮的尽力挣扎了一会儿。镣铐的声音在阴湿的牢房中格外响亮,她放弃的往后一仰,好像是在看着北方,说着:“可是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还是没有找到哥哥,我不能……把他带回家了吧。若是你们在天上还能看到,一定要让他好好活下去,让他忘了以前的那些不快,不要再恨我。”
过道里传来了声音,越姒姜立马敛去悲伤的又回到了一副冷然木讷的神色。她抬起头,看见走进来的西垣和陆离,这两人已经和自己在战场上见过多次。这样也好,至少送自己最后一程的也算个熟人。
“嬴政,他死了吗?”
听着这句话,西垣冷不丁的笑出了声:“就凭你们,也能杀得了嬴政?我说小妹妹,你是真的太傻呢还是在装天真啊?”
嬴政没死吗?既然他没死……那么萧默珩呢?看来他也被自己连累了。他们失败了,果然就像太后说的,是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天真太简单,到现在越姒姜还是坚信那复国的念头。罢了,就算自已不成,但公子赵嘉一定会成事的,他手里还有上万精兵呢。想到这儿的越姒姜一脸释然的低下头,罢了,这样倒还了太后多年的教养之恩,只是不该连累萧默珩。
“赵嘉呢?你们的那位公子赵嘉在哪里?”
“无可奉告。”
西垣几步上前,钳住她的下颚后两指往腮帮处用力一掐,立马有一抹鲜血从舌根处流下来。他再次开口,语气就像是哄着一个小孩儿:“哦,原来你想咬舌自尽啊?你说如果这舌头要是被咬到一半,它既不断开来你也死不了该怎么办?”
“你——”
“不用害怕,我们对女孩子还是很温柔的。特别是对——公主殿下你!”西垣说着打了个响指,旁边厚厚的帘幕顿时卸了下来。
“朝……唔唔……”
把越姒姜的嘴严严实实的堵好以后,西垣才转身走到了牢门边。
远处另一边的青年早已被折磨得不成摸样,左臂断裂的伤口未经任何包扎,淋漓的血肉上还爬着几条不停往里蠕动的蛆虫。身上满是鲜血,看不清有多少鞭痕和烙印。远远望去,若不是因为熟悉身形,姒姜根本就认不出这人鬼不分的活物竟是朝云。
“对了,因为伤口还很新鲜没办法长蛆,所以我们就帮了一点小忙。”
“唔唔……”
西垣无奈的摆摆手:“你说什么?赵嘉是在哪儿呢?”
越姒姜的视野有些模糊,初看过去那人的身体好像动了动,但是却听不到他的呼救声。恐怕朝云的嗓子,早就被折磨得发不出声音了吧。越姒姜拼命摇头,嗓子里发出阵阵嘶鸣。她不知道,她的确是不知道啊!
“小姑娘啊,你这也太自私无情了,虽然这一点我很欣赏。但是,大王他可不会让我偏私的!小离,让公主殿下开开眼。”
听到西垣的指示,陆离拉了拉身边的绳索。绑着青年的木桩开始缓缓往下移动,而他身下正好是一池烧红的炭火。
“烧鸡烧鹅的公主也吃腻了,不如我们换换口味,烤个人肉尝尝?”
“唔唔!”越姒姜一个劲的摇头。
“那你是要换蒸的煮的?还是……炸的会比较好?”
最终,她僵硬的点了点头。口中的帕子被扯下,越姒姜顿时咬住了西垣的手指,力道之大竟让鲜血立马从她嘴角流了下来。察觉到身后将要动作的陆离,西垣一个抬手示意不要。直到眼前的女孩已经没有气力自己松开嘴,西垣才用舌头舔了舔食指上的伤口说:“原来力气这么小啊,我还以为你能把这一截咬下来呢。”
“你杀了我们!求你快杀了我们吧……我不知道公子在哪儿朝云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了,快点杀了我……”
陆离停住了手中的绳索,被炭火熏烤的青年全身已经完全脱水,伤口翻开的皮肉也都开始往里收缩。不到一会儿,牢房中便充满了一股焦味。
“朝云……朝云!你这个恶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在哪里,你……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我没有说谎……你们放了他……”
算了,西垣脸上的神色变得温柔,他点点头,那样的语气好像是在安慰:“战场上的你,就算自己受多少伤也不会丢下同伴不管,也都要保护他们不被伤到分毫。所以,我相信你这次没有说谎。”
绳子瞬间被割断,被绑在木桩上的人直接落入了身下的炭火中,顿时身体燃烧开来和池中的火焰融为了一体。
“朝云!朝云……对不起,对不起……这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西垣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放心,这人在被我们抓到后不久就自尽了。在他感到痛苦之前……就已经安静的离开。刚才只不过是试一试你而已。”
越姒姜难以置信的抬起头,重新注视着眼前的人:“你,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是迫于无奈才借用了你朋友的身体。现在,也算是为他做了火化吧。”
这个人居然会说这些?他好像跟之前遇到的秦军都不一样。
“还有你那个进军帐行刺的朋友,他没死,他已经被人救出了。“
“你……”越姒姜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本不该逼自己出现在战场上的。你一个女儿家,乖乖的出嫁生子多好,为何要扮成男装屡屡在战场上和我们大秦交锋呢?”
“我的心思,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西垣也不生气,反而万分肯定的笑了笑:“我是不懂,但你这小姑娘却让我们大秦多少勇士都望而生畏啊,真是稀奇。”西垣说着抚上了那人脸上的伤痕,很是疼惜的叹道:“可惜了,你要是我秦国儿女,我们就不会为敌。”
女子心中一惊,对这个人也有了万分好奇。可还不等越姒姜开口,西垣就已经转过身去离开了牢房。
“小离,你只要完成陛下交代的就好,不要太过分。”
“我知道。”
说罢西垣便独自走远了,他实在有些受不了,那些在牢狱中凄绝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