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耀从来没有觉得老鸨的表情有这么慈祥过,老鸨手上端着一碗煮好的红烧肉,肉块上面的热情蒸腾,香气扑鼻。翟耀摸不清楚情况,老鸨就把手上的那碗红烧肉放在了翟耀的桌子上面,说起来是桌子,其实也就是一条稍微宽一些的凳子,着玩红烧肉似乎把翟耀这有些破败的小房子变得熠熠生辉了起来。
翟耀咽口水的声音怕是门外都能听得见,那老鸨笑嘻嘻地把红烧肉往翟耀的面前推了推。翟耀看着老鸨,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红烧肉,说:“这是……给我的吗?”
翟耀问得十分的小心翼翼,翟耀实在是不清楚自己那一点能够让老鸨这么大方地给自己一碗红烧肉。老鸨的脾气向来不好,对待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别说是工钱了,他们是没有工钱的,只有却餐少量的一日三餐和这个破败的小房子。其实翟耀是比较好的,毕竟他娘在这个地方是花魁。他娘也并不是不照顾翟耀,实在是寄人篱下,她自己虽然表面光鲜,但是其实也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能给翟耀争取到单独的小房间已经是很努力了,毕竟其他人都是住在大通铺里面的。
老鸨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似乎是要肯定一些似的,把一块红烧肉夹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块肉送到翟耀的嘴里。翟耀盯着那块肉看了好一会,还是不太敢接,问道:“为什么?我不知道……”
老鸨没有露出不耐烦,十分的耐心,那块肉在筷子上安安稳稳地被她夹着,放在翟耀的面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是不是奖励你的?你看看,要不是你今天把王公子的大老婆给找来,我们晴悦楼今天就要被砸了,当然要感谢你了。”
翟耀都没把这个当成一回事,怎么说,这也是为了他自己的亲娘。这老鸨也是奇怪,一般情况下老鸨不可能会特地煮上一碗红烧肉来犒劳有功的人,这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一样了。翟耀本来是一个谨慎的人的,但是那红烧肉在鼻尖萦绕的香味徘徊不去,翟耀觉得自己或许尝一下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打算咬下去的时候,他有些破败单薄的门板被暴力地推开了,进来的是凌玲,他的亲娘。翟耀愣了,老鸨却脸色变了,直接把那块红烧肉塞到了翟耀的嘴巴里。凌玲跑过来扣翟耀的嘴巴,一边抠一边喊着:“吐出来,别吞下去!从小没吃过肉是不是?”
翟耀是没怎么吃过肉,当然,的确不是没吃过,毕竟晴悦楼的剩菜剩饭从来不会少,老鸨不会吝啬这么一点东西的,但是一般情况下也是要不到的,毕竟晴悦楼打杂的人不止是他一个,他一个小孩子很难抢得过别人,吃肉的次数也就是只手可数的。
但是现在凌玲的模样有些着急,翟耀强忍着想要把嘴里的肉吞进去的欲望,把那块肉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凌玲还没有放心,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喊着:“吐干净,别吞一点!一点都别吞!”
翟耀闻言又啐了几口口水,嘴巴里面终于一点回味都没有了之后,他才停下来,凌玲上下检查着他的身上,翟耀这是第一次见到凌玲这么慌乱的模样,她从来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花魁,从来都都是笑得优雅、谈吐不凡、举止端庄的,如今却是一副翟耀没有见过的模样。最后,翟耀身上似乎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她才放松地长长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老鸨脸色不好看,她看着凌玲,皱眉:“不是让你和江公子先走了吗?”
“他的马车需要修理,明日才能启程。”凌玲冷冷地说着,起身,转头看着老鸨,“尾款你全部拿到了,我让你照顾我的孩子,你是这么照顾的?”
老鸨有些愠色,但是现在她不好和凌玲发脾气,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苦口婆心地劝着:“你想想今天的白天,那个时候江公子是没有看到他的脸,我都觉得江公子有些察觉,你要是让江公子见到他,那还得了?我告诉你,到时候你别说你的富贵日子了,你都不一定能回得来!”
江飞的势力的确是挺大的,想要对付一个欺骗了他的青楼女子来说,再容易不过,凌玲心里也清楚,但是表面上还是十分自信地说着:“他不会的,你不了解。”
老鸨气笑了:“好啊,我不了解,我不了解还有谁了解。我这个人在这里开青楼这么些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告诉你,跟他走是一回事,能不能一直跟着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要是不永绝后患,事情到后来有你后悔的!”
凌玲冷冷地看了老鸨一眼,只说:“这是我的儿子,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是我也不是一个狠毒的母亲,我自有办法,这孩子也不劳烦你看管了。”
说完,凌玲不管那老鸨的脸色,随手抓起翟耀这个房间里面还算值钱的一些东西,用一块碎花布给包裹了起来,有些粗鲁地拉着翟耀出去了。大晚上的,翟耀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要带自己去哪里。出了清脆楼,凌玲带着他从城东走到了城西,城西有一个观音庙,观音庙比较破败,但是藏得住一个小孩。
凌玲把那一个包裹塞在了翟耀的怀里,翟耀不明白,凌玲又把自己身上的首饰银两全部拿了出来,还有一个盒子,那个盒子翟耀认识,是凌玲原本留着打算给她自己赎身的钱,攒了很久了,想必现在也是不需要的,毕竟有江公子在。
那些东西她全部给了翟耀,翟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凌玲。凌玲看着翟耀说:“我不知道你够不够机灵,这些钱你自己得守着,不能让人发现。我没办法,我是真的没办法,我没办法带着你去江家……你不能出来,至少今天明天你都不能出来,躲在这里,算娘求了你,行不行?”
翟耀静静的没有说话,大概是默认吧。凌玲把自己取首饰的时候弄乱的发髻给整理整齐了,然后说:“耀耀,我知道娘从来没有关心过你,娘知道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但是娘……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你,我也不知道当初该不该把你生下来。京城,最大的那个翟家,你爹是里面的三少爷。”
翟耀怔了,十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亲娘。她从来没有说够自己爹的事情,从来没有。每次都是说,我怎么知道你爹是谁的,这么多人,确认不了。但是翟耀能感觉到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在撒谎,现在确实是在撒谎,他爹在京城。
翟耀想说什么,凌玲说:“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你,毕竟……不过,你可以去试一试。这些银两也足够你去京城了,或者你自己找一个地方,自己生活下去,这些钱大概够你安身立命。”
翟耀很想问凌玲,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啊。凌玲最后摸了摸翟耀的头发,把他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整理干净了,然后叹了口气,说了一声:“对不起,是为娘对不起你,下辈子,我一定还你。”
说完,她像是狠下心来了,转身离开了这个破败的观音庙。翟耀本来是想要去追的,但是一起身,身上的盒子就掉在了地上,银子都洒落了出来,还有一些钱庄的票据。翟耀是认识一点字,却不全认识,大概看得出来数额。他还是先把这些东西给塞了回去。然后端坐在地上,十分识趣地没有追出去。
是啊,没有必要追出去的。黑夜里面静静地坐在地上,他现在也才慢慢的回过味来,原来那碗红烧肉是有毒的。是啊,老鸨的确是够下血本了,居然舍得买毒来杀死他了。以前都是直接找一些人给乱棍打死的,不过大概老鸨也是不愿意惊动了别人,更何况凌玲和江飞都没有走远。事实也是如此,江飞和凌玲因为马车的原因又回来了,想必如果他们没有回来的话,自己应该现在已经被老鸨用草席随便裹一裹,扔到荒郊野外去了。
翟耀看着那些首饰和银两,叹了口气,京城。京城在哪里呢?听别人说,京城似乎在北边。所以他就是需要一直往北走吗?也还是需要找人问一问,京城要往哪里走。
翟耀是迷迷糊糊地睡着的,他躺在破庙里面,和在晴悦楼那小破楼里面的情况查不了多少,感觉都挺冷的。不过最近天气越来越好了起来,也冷不到哪里去。翟耀把胸口那瓶药给拿了出来,这是今天白日里江飞扔给他的,翟耀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瓶子,这瓶子江飞就随便扔给了他,想来也是一个非常有钱的人。那么,娘的话,大概真的能过上好日子了。翟耀不知道的是,这里面的药比瓶子更值钱。翟耀做梦的时候,梦到的还是那碗他没有吃掉的红烧肉,真的很好吃,没有毒的时候……
翟耀从晚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是被自己给饿醒的,他想要出去找东西吃,但是想到凌玲走之前说的话,还是没有出去。要是现在出去碰到了他们的话,凌玲可能真的会很生气吧。会不会被认出来,这不一定。自己与凌玲只有三分相似,剩下的七分,大概是和父亲相同吧,但是以防万一,翟耀也没有出去,不过是饿肚子饿上一天,他也不是没有被饿过,经常的事情罢了。
翟耀是第二天晚上实在是受不了了,出来找吃的。他知道自己身上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钱,不然绝对会有问题,会被人盯上。思虑再三,他把这一个盒子里面的东西全都藏在了那破败的佛像后面,从里面拿了一个碎银子出去,这个碎银子或许可以换一些铜钱,方便一些。
其实翟耀很想尝一尝他一直想要吃的糖人还有冰糖葫芦,他站在那边看了好久,终究还是没有卖,这钱是他娘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他不能这么挥霍,哪怕这钱可能不能还回去,但是他还是觉得不能浪费。
他打算先吃东西,吃东西前他去了一趟武器铺子,买了一个匕首。说不上是匕首,比匕首要长很多,但是也没有剑那么长,足够藏在袖子里了。翟耀花了些钱,这不便宜,但是也多了一些铜钱,不用找机会去散钱了。
最后他还是买了一些馒头,翟耀的年纪实在不大,手上还有钱,那老板盯着翟耀看了好久,似乎在怀疑翟耀是不是把大人的钱偷了出来买东西的。但是翟耀却没有去买糖人冰糖葫芦那一些玩意儿,想来也不会是偷的……吧。
在翟耀的催促下,老板帮她把馒头给包好了。这馒头很多个,翟耀买来当干粮用的。他出来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花布,他用花布把那些馒头一个一个的给包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热腾腾的包子酥松软糯,翟耀十分喜欢。但是可能冷了味道就会差很多了。翟耀觉得这也没有办法,赶路并不轻松。
他回到破庙,远远地看着有两个人蹲在佛像前,不知道在干什么。片刻后,不需要细想翟耀就明白了,那些人发现了他藏着的盒子。翟耀顾不得扔下的馒头,冲了进去,大喊着:“你们滚开,那是我的!是我的!”
那两个人少年模样,全身都是乞儿打扮,似乎没想到在这里偷钱还会碰上主人回来。他们虽然瘦弱,但是对付起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十分的轻松简单。一个人把翟耀给推开了以后,十分不情愿地看着另外一个人,嘟囔了一句:“都叫你赶紧走了,你看看!”
那人烦躁地看了又冲上来的小孩子一眼,说道:“这个小东西而已,指不定钱是从哪里偷来的呢,还对付不了这么一个小孩子嘛?”
说着,他又是一脚把人给踢飞了。翟耀疯狂地舞动着自己的手臂,被踢开之前,那一箱子银子首饰全都散落在了地上,和昨天晚上一样,十分的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