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不日我们起身去平川。”燕泽道。
“那雪狼堡呢?叫那群狐狸占了去?”
“当然要夺回来。”辛沉轻飘飘地道,“日子久了染了狐臊味我可不住。”想到胡魅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味道,辛沉忍不住干呕。
白申捋着长白胡子,斜眼看他,问:“如何夺?”
“我方伤亡惨重,人数不敌。不能硬攻,只能智取。”辛沉摇晃着一头乱草的脑袋。
“智取?”白申用鼻孔看他,显然不相信自家少主肚中有经纬可言。
“燕长老,你可有何妙计?”辛沉腆着脸问燕泽。
白申无语望天,果然只有一团稻草。
“计策倒是有一条……”燕泽沉吟。
“但说无妨。”
燕泽啪一声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闪着狡黠的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也投去功散?”辛沉翘起二郎腿,顺过桌上一杯茶。
“不,直接投醉朦胧。”燕泽眼中闪过狠厉。
辛沉刚想问醉朦胧是什么,众人皆拍手叫好,高呼,“彼不仁!休怪我不义!”
哦,大概是个能要命的东西,辛沉揣测。
“何时下手?”有人急不可耐地道,嗓音里透着股不加掩饰的兴奋。
“两日后,狐王设庆功宴。”
“好!”白申拍案而起,“那两日后,择法力高强之人混入狐群,伺机投毒。事成,举狼烟为号,烟起,其余人便一举攻进城门,夺回雪狼堡!”
众人高呼,群情激愤,斗志昂扬。
“等等,”辛沉虽然很不想打断这众志成城的场面,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醉朦胧?确定无色无味吧?”
“少主放心,此毒乃由燕长老所制,一问世便名震妖界,以无色无味中毒于无形著称。”一位明显是燕泽派的长老得意地解释。
燕泽笑而不语。
原来这个温润公子是个制毒高手。辛沉挑眉,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继续追问,“银针也试不出来?”
众人望向燕泽,燕泽脸上从容如面具的笑几欲挂不住,低声凑近辛沉耳边道,“少主,银针能测出来的毒仅砒/霜此类金石毒物而已,于醉朦胧此种剧毒草药则毫无用武之地。”
“那要是狐狸戒心很强,从根本上杜绝酒水怎么办?”
“酒可不饮,这水是万万少不得的,无水如何炊饮?”
“那要是……”辛沉还欲鸡蛋里挑骨头。
“少主可是觉得此计不妥?”燕泽打断他。
“唔……”辛沉摸摸下巴,“若能不损一兵一卒,坐享其成最好。”
白申气得胡子乱颤,道:“等狐狸双手奉上吗?想得倒是挺美!”
辛沉无视他倚老卖老,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少主放在眼里的行为,清清嗓子,不温不火地讲了个小故事,“本……本少主年幼时,家中有一硕鼠,成日里翻箱倒柜、作威作福。忍无可忍之际,仆人寻来一只狸花猫,饿之,花猫肚中空空整天叫唤,猫声不绝于耳,硕鼠闻之吓得肝胆俱裂,每日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过多久,家里便不见硕鼠踪影。”
鸦雀无声。
燕泽眼中有火光跳动,道:“少主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可效仿那花猫,而狐妖是硕鼠。”
孺子可教,辛沉满意地点点头,“先散布一个消息,说……狼王手上有一批死士,只在生死存亡关头才现身,个个视死如归,凶悍异常,能以一当百。随后,聚集族中剩余众人,于深夜在雪狼堡外嚎叫,越凄厉越好,越阴惨越好。”
“王真有一批死士?”白申的注意力只放在了前半段话,耷拉着的眼皮遮去大半的眼睛倏地睁大。
“当然是……”辛沉眨眨眼睛,“假的。”
“所谓兵不厌诈。”
“果真嚎两嗓子,他们不战而退了?”有人质疑。
“不然怎么叫鬼哭狼嚎呢?”辛沉凉飕飕地来了一句。
众狼投来不善的目光。
辛沉摸摸鼻子讪笑。三十六计,攻心为上。狐妖本生性多疑,谣言已使他们畏心大起,兼之半夜狼嚎的威慑,白日提心吊胆,夜又不能好寐,恐狼妖随时攻城。一日两日尚能忍受,时间一长便身心俱疲,退意萌生。此时算还有人固守,再战,也能事半功倍。
“我觉得此计可行。”燕泽颔首,眼角微微上扬。
“燕长老……”有人站起身来阻挠,欲言又止。辛沉看出他是想说,如此大事,怎可听从一个整日吃玩遛鸟的纨绔呢,岂不儿戏?简直胡闹!
燕泽扇柄啪一声敲在木椅扶手上,发出的声响不大却能让所有人都听见,“目前族中群龙无首,少主即为决策之人。燕七,你现在着手,带人把消息散出去。”
话音刚落,一位浓眉大眼的壮汉应声从屋中角落的阴影里蹿到跟前,道了声是不见了踪影。
白申慢腾腾地起身,抖抖袖子告辞。其余长老也都稀稀拉拉地请辞,有些还像长辈般拉住辛沉叮嘱,说些安慰的话,请他节哀顺变。
妖中也有温情在。辛沉应和着,心想。
众妖散尽。
“少主,”燕泽走近,欺身过来,俯在辛沉耳边轻声道,“属下伺候您寝。”
嗓音又低又磁,鼻息温热,辛沉一个激灵,猛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燕泽直起身,含笑盯着他。
辛沉垂眸,心里打鼓,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反应过度,忙彬彬有礼道:“有劳燕长老。”
“请随属下来。”燕泽收拢半开的折扇,转身带路。
辛沉边走边摸耳朵,盯着前方挺拔清瘦的背影发呆,方才他确实感觉到一丝异样,是错觉吗?
十里亭是个三层的酒楼,一楼二楼皆是酒席,三楼供打尖住宿。燕泽停在三楼东边最角落的一间厢房门口,指着隔壁房间道:“属下住在隔壁,有事唤我好。”
辛沉仍捉摸着那一丝异样是何古怪,敷衍地点点头,与其擦身而过,抬脚步入房间,阖上门扉时从门缝里看到燕泽仍立在原地,折扇垂落身侧,静静地望着他,眼中有莫名的阴翳。辛沉心中一沉,连忙关紧门,隔断了门外人专注的视线。
直到听到脚步离开的声响,辛沉才松下一口气。这燕泽跟辛离陌的关系恐怕匪浅,看燕泽那副类似黯然神伤的表情,怕是早识破了本相身份。虽说被识破是早晚的事,可本相还没来得及把那套失忆致性情大变的说辞再仔细润色润色,未免心里头有些慌。
想了一会儿,辛沉觉出累来,这一天从醒来开始马不停蹄地接受着一波接一波的冲击,连个歇的时辰都没有。
简单收拾了一番,胡乱洗洗,换了身干净衣裳,辛沉掀开丝被舒舒服服地躺下。躺了一会儿,忽得想起什么,又挣扎着起身,顺手捞过床边桌上的铜镜。本相前世好说歹说也算生得标志,不知狼兄长成什么样子,只求不要太寒碜好。
眯眼看到镜中影像,辛沉舒了口气。狼兄长得和辛二娘神似,不说丰神俊朗,却也白净清秀,只一双眼……辛沉皱了皱眉,淡淡的琉璃金色,眸里金色光芒涌动,熠熠生辉。只一眼能让人铭记于心,这双眼生的扎眼,不好不好,辛沉扔开铜镜。他一生为官,最是信奉中庸之道,凡事过犹不及,他生前因为那副绝好皮囊,不知受了多少的侮辱诽谤,甚至有谣言称……
迷迷糊糊间,辛沉睡了过去。他忽而梦到辛二娘,梦到她哭诉着质问他为何欺骗她;忽而又梦到自己,不对,是辛离陌,梦到他瞪着淡金色的双瞳骂他窃取他的身体;忽而又梦到前世的事,梦到因他而死的陆域,梦到那个割他肉的刽子手,梦到血梦到箫声梦到他……
辛沉觉得还是当孤魂野鬼的那三百年好,起码他无知无觉,也没梦好做。
迷蒙见,他听到人声。
“黑黑,快看快看,看他的魂色。”有人惊异地道。
“看见了,**白色。”另一人道。
“果然如古狱使所说,人魂入了妖体。”
“百年难得一见。”
“按理说,人魂入妖体,不都应该受不住妖气而渐衰,最后魂飞魄散吗?怎么他没事?”
“天赋异禀?”
“黑黑,认真点,我们在办正事。”
“我很认真啊,谁跟你一样,成天浑水摸鱼。这肯定又是你的遗漏魂。”
“黑黑,你不能这么说,我勾的都是善魂,那些一辈子都在积德行善的人想逗留个两三天想了却身后事,我能不答应么?谁知道这逗留着逗留着跑了啊?”
“哼,耳根子软的下场。”
“……”
辛沉放缓呼吸,听了半晌这两阴差斗嘴耍贫,实在忍无可忍,腾一下坐起来,面色不虞地望着跟前一黑一白的两人。
“咦,黑黑!他能看见我们!”白衣阴差捂嘴惊呼。
“闭嘴,我又不瞎,自己看不到么?”黑衣阴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
“他为什么能看到我们?”白衣阴差凑近了辛沉,细细端详。
“天赋异禀?”黑衣阴差冷脸环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