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大堂,东方君羡便连忙站起身,焦急地迎上来。
“贤弟,外面的事你可听说了?”东方君羡拉住辛沉的胳膊,浓黑的剑眉拧成川字,形容较之
上回明显瘦削了许多。看得出来,为了自己父亲失踪一事他颇为着急上火,茶饭不思。
“我虽静心养伤,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略知一二。”辛沉拍拍胳膊上那只肌肉紧绷的手,“本来小弟也想此事去拜会二位,没想到倒让你们抢了先。”
姬广丹依旧一身红衣似火,他似乎特别钟这张扬喜庆的颜色,一条冷血的蛇居然喜欢如此热烈的火红,辛沉觉得挺有意思。
“如今我们三人的父亲皆下落不明,也算是……同病相怜?”姬广丹竖瞳半敛,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发丝,窝在太师椅里懒洋洋地道。
三人默然。
“离陌,实不相瞒,此番我们前来,是想……”
“二位少主请先落座详谈,我家少主自上次与狐王一战后,元气大损,至今尚未痊愈。久站不得。”
东方君羡还未及道明来意,便被燕泽硬生生打断。辛沉好笑地看看燕泽,被施以一个警告的眼神。
东方君羡被堵了这么一遭,脸上有些讪讪,却又因为此番前来有求于人,不好直接拂袖而去,只能暂且忍下。
四人落座。
辛沉先开口道:“二位的父亲是如何失踪的,你们可知晓?”
东方君羡本是那种心里不悦直接摆在脸上的人,黑着一张脸不吭声。
倒是姬广丹毫不介意地吹吹热茶,接话道:“家父收到一张未署名的请帖,邀其平川一聚。家父看了请柬后便即刻动身,这一去便有去无回。”
“家父亦是如此。”东方君羡附议。
平川?陌生请帖?与狼王如出一辙的调虎离山……
“你们可知那封请帖上写了什么?”辛沉问道。
“不知。”姬广丹摇了摇头,“我只知道父亲收到请柬后大惊失色,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惶慌张
的模样。”姬广丹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而后觉得在这种场合下似乎不太适合笑,又瘪了瘪嘴。
“我也不知,我压根没见到那张请柬,还是下人告知我的。”东方君羡挠挠头,一筹莫展。
“看来……那张请柬上该是写了些让咱们父亲不得不去的内容。”辛沉托着腮分析道。
“这内容,四位妖王应该都知晓。”燕泽展开折扇,细细观察着其上的水墨丹青画,吐出这么一句。
“你是说……他们收到的,是同一张请柬?”辛沉抬眸望向他。
燕泽不置可否,手上折扇时开时阖。
“平川平川,你们可知这平川是何地?”他突然问道。
辛沉肯定是不知道,但是他明显看到东方君羡和姬广丹皆是一顿,直觉这平川不是个安稳的地儿。
“难不成,那个传说竟是真的?”东方君羡有些难以置信,上万年前的传说要真灵验了,这几率恐怕堪比铁树开花,枯木逢春。
“妖神临于平川。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这平川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姬广丹难得正色地坐正身子道。
妖神二字,让辛沉忽然想到袖中的妖神鞭藏雪,还有雪狼族的密语。
天地浮沉,古今纵横。妖神临世,雪狼佑之。
他东拼西凑,大概能猜出这是个怎样的传说。上万年前妖界便有预言,妖神将会在平川出世。传说差不多应该是妖神出世,届时将消灭隔阂,一统妖界云云。
“若传说是真,预言不假。我们此刻是该直接去平川,还是先去找白往之?”东方君羡按捺不住道。
未等燕泽开口,辛沉抢先一步道:“先去会一会白往之。”
“好!”东方君羡,姬广丹与他一拍即合。
燕泽张张嘴。末了,选择保持沉默。
约定好征讨时日,送走二人,已是夜幕降临。
“何必揽担子上身,你也不是真的雪狼族少主,此去凶险,祸福难测。选择明哲保身,坐享其成岂不更好?”
只剩下燕泽与辛沉二人的大堂里,燕泽负手而立,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辛沉勾起唇角,顾左右而言他,“燕长老,你可愿带我去一个地方?”
燕泽一愣,之前辛沉让他带他去妖市,结果遇见东方君羡与姬广丹,还突然遇见来路不明的仙君玩失踪。这次他又想让他带他去哪里?
“燕长老,我想去人间一趟。”辛沉跨出门槛,举头望月。
望着那副茕茕**的身影,燕泽觉出点思念的味道。这副身躯里的灵魂在思念什么?故土?故人?
“好,我带你去。”燕泽鬼使神差地应下了,因为这似乎是辛沉在恳求他。
妖界与人间其实有着明确的界限,那是一道屏障,叫玄紫屏,因着这道屏障在众妖的眼里是黑紫色而得名。但在凡人眼里,是看不见这道屏障的,撞见了也只会以为是遇到鬼打墙。
本来玄紫屏用以分隔人妖两界,但由于人的精气可助妖快速修炼结丹,于是众妖长年来想方设法突破玄紫屏,上天不负有心人,以至于到了目前妖能进入人间,而人却入不了妖界的不平衡状态。
“你要去的,是何处?”
两人立于人间京城的临安街街口,燕泽问道。
“唔……三百年了,我要寻的不知是否还在。”该是不在了吧,当年他后院栽满了月桂树的宰相府邸?不在也无妨,他只是……只是过来……过来干什么呢?辛沉失笑摇头。他不知道他要回来作甚,他只是想回来看一看,有什么东西一直让他牵肠挂肚。
“三百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燕泽道。
辛沉知道这是燕长老在安慰他。
“燕长老先回吧,明早来接我行。对了,劳烦跟毓华灵君带句话,说今晚我不回了,让他别等了。”辛沉自顾自往前走,潇洒地挥挥手,留给他一个背影。
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这偌大的京城,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旧面貌。有旧时小径,也有新开辟的大道,有新宅大院,也有古墙旧瓦。彼时还能物是人非,此番莫说人,连物竟也识不得几样。
穿过熙熙攘攘的市集,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慢慢摸索,走了一些冤枉路也不关事,只当是看看新奇。
约莫走了近两个时辰,辛沉觉出累来了,他记得他的宰相府临市而建,周围四通八达,畅通无阻,怎的过了市集走了这许久都没见着,反而走到荒郊野外来了?
辛沉有些颓丧,莫不是当年赫连璧凌迟了本相,连本相的府邸也不放过,付之一炬了吧?
正想着,转过一个转角,辛沉眼前一亮。
这这这……是我的相府吧?虽然牌匾没了,外墙也剥落了,边边角角还长着青苔,一副鬼气森森的废弃破落样,但!这是我的相府没错!辛沉喜出望外,他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白走一趟,没想到竟还真在!
也不知如今这相府有主还是无主,辛沉不敢从正门进去,免得打草惊蛇。若是有主,他只看一眼走;若是无主,他便买下来当别苑。打算得好好儿的,他一个纵身翻墙进了里。
一落地,辛沉闻到浓郁的月桂香。
辛沉吸吸鼻子,心中纳罕,这……貌似不是月桂开的季节吧?方才在外面他似乎也没闻到香味……
心中的诡异感陡然放大,本相的府邸不会成了个魔洞妖窟吧?
蹑手蹑脚地进入后院,入目皆是当年那些月桂树,郁郁葱葱,叶间点缀着淡黄色的小巧月桂花,静静地在月华下散发着香气,这香气似能蛊惑人心,令辛沉渐渐放慢步子。
香气被吸进肺腑,郁结于心,挣脱不出。
在那棵树下,那人曾与自己并肩而坐,一如之前许多年来一样,令他暂时忘了那人是个多么杀伐果断、狡猾多疑的年轻皇帝。
那人笑着递过那把箫的时候,是否已经做好了要将本相斩草除根的准备?那张笑脸背后藏着什么,当年的他看不透,现在的他不想看透。
一阵风吹过,有淡黄色月桂掉落肩上,轻轻掸去。脸颊上又有什么落下,略有些痒,他抬手去拂,却拂到一片湿润。眼前也朦胧起来,蒙上一层水雾。
花不醉人人自醉。辛沉自嘲地勾起唇角,挺直腰背。
“你为何在此地?”
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冷冽嗓音,辛沉一个轻颤回身,来不及擦去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