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域!”辛沉飘到毓华灵君身边,吼了一嗓子,“你这是作甚?”
听到浮深一声唤,毓华灵君难掩激动地伸出手,想触摸那抹残魂,心下暗叹一声,还好,还在。
还未触及,那团魂影便状似无意地晃了晃,避了开去。
“我要去地府。”辛沉向谢必安道。
状子刚递上去,上头还没下达决策,谢必安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刚想开口推辞。
“不可!”毓华灵君抢先道。
古不语抬了抬漆黑不见底的眸子,看向他。
“为何!”辛沉不知为何,心头有一团怒火,吐不出化不开,直把他憋得胸口生疼。
谢必安扯了扯血红的唇角,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这上头还有一些程序要走,辛相,您看这……”
“陆域,我问你,为何本相去不得地府?”辛沉的语气听上去十分严肃正经。
毓华灵君知道这是辛沉认真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前兆。
叹了口气,他整理了一下表情,把语气放的柔和:“浮深,你想去地府作甚?”
“废话,自然是赶着去投胎重生。”辛沉没好气地道。
毓华灵君身形一颤,神情痛楚,欲言又止,最终沉默了下来。
此时的沉默不免显得太过可疑,辛沉还欲追问,古不语平淡无奇的声音在寂静夜空里响起。
“他……恐怕投不了胎,入不了轮回。”
毓华灵君猛地抬头,第一次正视了这个通体漆黑,胆敢袭击仙君的勾魂狱使。
那团混沌魂影静止了,似乎是受到惊吓,楞在半空中半晌,不发一语。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便剧烈地翻滚起来,**白色的魂影汹涌起层层叠叠的黑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投不了胎?什么叫入不了轮回?”辛沉大声质问,却是冲着陆域。
毓华灵君依旧缄默不语,只狠狠攥着手中长剑,指关节泛白。
“你的魂魄,当年死时,应该是遭受了不可挽回的重创。”古不语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事不关己,他自然能淡然处之;不对,这么多年下来,即使是跟自己有关的事,他也能做到冷静淡定。
“而且,极有可能,是魂飞魄散了。”他说出自己的猜测。
一语惊醒梦中人。一直紧张地盯着仙君的谢必安重重拍了下手,恍然大悟道:“如果是这样,不难解释为何当年招魂幡招不到他的魂了。”
魂飞魄散?真真是大放厥词!都散干净了,本相如何能全须全尾地在此地?辛沉翻了翻白眼,当然其他人都看不见。
“问题是,不知是何种法术,能够重聚已散之魂。”古不语沉吟,挑了挑眉,看向毓华灵君。
毓华灵君脸色不大好看,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倨傲地回视他,显得有些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谢必安拉拉古不语的袖子,朝他挤眉弄眼,古不语收回视线。
辛沉此刻明明只是一团什么都看不清的魂影,毓华灵君却能感觉到他逼视的眼神,不由地局促起来,手心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浮深……时间不多了,你要快快回到辛离陌身体里。”毓华灵君急道。否则……否则……
“本相不回去。”辛沉斩钉截铁道,他这是犟驴脾气上来了,熟识辛相的人都知道,辛沉只要认准了死理,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般。
“你……”毓华灵君气结。
“殊方,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毓华灵君负在背后的手单手结印,一道紫光乍现,辛沉还未反应过来,便没了意识。
“日后,日后我一定告诉你。”毓华灵君缓缓收紧手中紫光,**白色魂影朝他掌中飞去。
咫尺的距离处,却停住了。
“缚灵?”
一身黑衣的古不语张开五指,掌心中黑风澎湃,牢牢吸住那一团魂影,寸步不让。
紫光微弱,依稀可见罗的形状,辛沉的混沌魂影被在其中。
“放肆!一介小小的勾魂狱使,胆敢一而再地冒犯本仙君!”
毓华灵君怒喝一声,目光凌厉如刀,冷冷地射向古不语,手上仙力不散,缚灵在两边法术的牵扯下,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忽左忽右。
古不语面无表情,只眼周的深紫裂纹更密集了些,看上去更显得阴郁可怖,他毫无血色的唇翕动:“亡者皆归地府管,仙君此举,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一旁围观的谢必安急得一脑门子汗,心道,这古狱使怎么这么不开窍?何必为了区区一个遗漏魂得罪堂堂仙君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岂不更好?可再一想,这古不语不比他老搭档范无救,服个软说几句好话能糊弄过去,与他共事三百载,铁面无私、一丝不苟的性子真不是外人胡乱吹嘘的。试问,地府这么多勾魂狱使,哪个手上没几个遗漏魂?古不语没有!
眼看着这场面僵持不下。
“古狱使,”谢必安豁出一口气,暗搓搓飘到古不语身旁,耳语道,“这魂是谢某的遗漏魂。”
言下之意是,您别狗拿耗子,搁这瞎搀和了!
古不语挑眉,目不斜视道:“宿主是妖尸,无魂之尸横行妖界,出了事,我也难逃辞咎。”
谢必安还欲争辩,缚灵另一边的毓华灵君却是等不得了,他催动剑诀,毓灵剑发出一声刺耳的锋鸣,势如破竹般袭向古不语,带起的剑风划破长空,削下古不语耳际的一缕长发。
发丝飘悠而下,在夜风中卷起一个旋儿。
剑尖堪堪停在古不语的眉心,多一寸便能直直没入前额。谢必安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古不语岿然不动,连睫毛也未颤动一下,手中依旧吸附着缚灵,不撤法力。
“为何不避?”
“仙君若真要本狱使的命,避无可避。”
毓灵剑抖动了一下,向后撤离半寸。
“他若是还不进入宿主身体,用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剑尖虎视眈眈地指着古不语,毓华灵君道,声音里带着急切。
“一切皆是冥冥之中早注定,他命该如此,仙君何苦执迷不悟。”古不语一脸漠然。
又来了,又来了,谢必安坐在地上急得直扯手中招魂幡。虽然上头成天耳提面命,做勾魂狱使这等差事,须得绝七情灭六欲,但草木况且有情,何况人呢?然而这一强人所难的命令,古不语倒是甘之如饴。可能他天生比常人少些情,缺些欲。
毓华灵君苦笑一声,扯出一丝嘲讽的笑,反问道:“命?什么是命?世人皆道,神仙能掌握凡人命格姻缘,于是大肆修建庙宇仙观,祈求能预知此生或下世的命格。可笑的是,他们不知道,知晓了又如何?坏命格算提前预知,一样是重蹈覆辙,束手无策。本仙君找过命格星君,问他,这注定了的命,是谁定的。你猜他怎么说?”
古不语静静地听着,宛如一座立了千年的雕塑,一动不动。
“他说,此乃天机。”毓华灵君哈哈大笑了起来,手中仙力波动,连着缚灵也上下抖动起来,“天机?那老儿最大的本领无他,是诓人。天机?本仙君偏偏不信这天机!”
看着毓华灵君癫狂的样子,谢必安垂首抻抻刚刚被自己揉成一团的招魂幡,心中纳罕,天上来的,莫不都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吧?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古不语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了句禅语。
毓华灵君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呢喃着:“命中无时莫强求……你是没有遇到过不甘心的时候罢。”
古不语猛地顿了一顿,这句话!这句话以前似乎有人与他说过!‘你自幼到大,凡是想要的,皆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何曾有过不甘心的时候?’这句话回响在他脑海里,由模糊逐渐清晰,由低声细语逐渐震耳欲聋。谁?是谁?古不语晃了晃沉重的脑袋,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缥缈的声音。
“那……本仙君今日若是偏要强行求上一求呢?”
话音未落,古不语便感到一股大力倏地一拽,他一个踉跄便连人被一道拽了过去,那道声音依旧在脑海里沸反盈天,强烈的眩晕令他想要呕吐,眼前的毓华灵君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的同时,突然眼角处冒出来另一个毓华灵君,同样的面孔,同样的身量,却是不同的穿着,一身明光锁子胄甲,泛着微冷银光,大红战袍猎猎作响,密缀钢星,神情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两位毓华灵君慢慢地,慢慢地重合,直到严丝合缝,你中有我。
古不语闭上眼,又睁开,幻觉依旧不依不挠地叫嚣着,每一个呼吸都在提醒他此人与他丢失的记忆有关,与他要赎的罪有关。
他想开口询问,却发现怎么都开不了口,像是被施了禁言术一般。还没等他想办法把话说出口,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枯叶般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几丈远,再重重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