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辛沉扯着陆域袖子,脚踏祥云,飘然于半空时,他一点也不怀疑陆域当真是个什么灵君了,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风声自耳边呼呼吹过,大好河山横亘于脚下,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青山绿水,阡陌交通,屋舍俨然,直到落在实地,他犹自沉浸在风景美如画中,无法自拔。
当下诗兴大发,想赋诗一首,却被跟前人一声狼嚎败坏了兴致。
“扶风,作如此大的反应作甚?”辛沉捂着耳朵,不耐地道。
“少主!”扶风一个箭步奔过来,隐带哭腔哀嚎:“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几日可把我们急坏了,燕长老为了寻你整整三夜没合眼。”
辛沉瞠目结舌,疑惑地望向无事人一般负手而立的陆域,本相只是打了个盹儿,顶多两个时辰,怎的几日过去了?
“你没听过,天上一日,地上三年吗?”陆域慢悠悠地道。
“呵……呵呵……”本相以往不信鬼神,只当这些都是屁话!从未留心过,不成想,竟是真的。
“扶风,快去通知燕长老,说本少主回来了。”辛沉吩咐道。
“已经通知了,燕长老估计这会儿快到了。”扶风骄傲地挺起胸膛。
合着刚刚那声狼嚎是起联络沟通之用,辛沉恍然大悟。
说曹操曹操到,一缕青烟凭空出现。
陆域下意识快速挪动脚步,侧过身子,挡住辛沉。
“你去哪儿了?”人未现身声先到,一贯温润的声线里隐隐透着股怒气。
辛沉被陆域严丝合缝地挡在身后,扒都扒不开,只好踮脚越过他的肩膀往前看。
啪一声,折扇打开的声音,干脆利落。燕泽戒备地盯着来者不善的陆域。
两人的目光凌空厮杀,僵持不下,剑拔弩张的火药味若隐若现。
辛沉一见情形不对,连忙跳出来解释道:“燕长老息怒,此乃本相旧友,并无恶意。”
燕泽一把拉过他,密音入耳,“旧友?一个神仙?还品阶不低?”
辛沉尴尬地点点头,品阶高不高他不知道,神仙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他也知道一个妖有个仙友是有些说不过去,但今天还真让他碰到了。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陆域一双眼死死盯着燕泽抓着辛沉手臂的手,目光灼灼,能把那只放的不是位置的手烧出一个洞来。
辛沉于感情一事向来痴痴呆呆,驽钝不堪,可燕泽是个眼尖心细的主儿,一看陆域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表情,便隐约猜到一二。
于是故意逗趣,一把搂过辛沉的窄腰,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于扇面下低声交头接耳道:“少主这一走不要紧,族中乱成一锅粥,白申早按捺不住要内讧了,你看要如何处理?”
说的是正正经经的族中公务,看在外人眼里可完全不是这回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耳鬓厮磨,加上燕泽时不时望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挑衅,陆域火起,却不动声色,隐忍不发,只暗暗捏紧了手上关节。
“之前让散布出去的谣言见效如何?”辛沉完全没注意到这两厢暗斗,一本正经地商议起来。
“甚好,这几日雪狼堡中驻守的狐狸陆陆续续有逃出来的,不过,胡魅下了死命令,敢弃城而逃者杀无赦,稍稍……”
“燕长老!火!火!”一旁的扶风突然大叫起来。
辛沉讶然抬头,只见燕泽手上那把水墨折扇上燃起熊熊的蓝色火焰,立马眼疾手快地一手把折扇夺过扔了出去。
燕泽面色铁青地看着已烧成灰的心之扇,冷笑一声。
“这位仙君好法力。”
毓华灵君负在背后的手收回结印,佯装看风景,一脸云淡风轻。
燕泽、辛沉:“……”
“陆域你不回天上?”辛沉抬脚往十里亭走,陆域与他并肩而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本仙君近来甚是索然无趣,正好想下界逛一逛。”
“还是当神仙好,乐得清闲自在。”辛沉啧了一声。
“你也可以,”陆域站定,认真地看向他,“本仙君可渡仙气于你,助你当上仙兽,永居天庭。”
“咳,少主,”燕泽咳了一声,催促道:“众长老还在等您。”
辛沉顿了顿,古怪地看了陆域一眼,加快了步伐。
让本相当仙兽?那岂不是低人一阶?本相不干。
没有得到回应,陆域低沉了一路。
“少主,拖不得了。今夜丑时,我等进攻狼堡!”半只脚刚跨进议事厅的门,白申兜头来了这么一句。
“白长老即使不提,本少主也是打算今夜行动的。”辛沉晃晃悠悠进来,身后跟着燕泽和……一位飘逸俊雅的蓝衣公子。
辛沉于半路上让陆域敛了仙气,所以众人并未在他身上做过多停留,看着这百里挑一的相貌,只以为又是少主的一个相好。辛离陌好男风的癖好在族里算是路人皆知,只是妖本对此无所顾忌,说句难听的,妖的人形本是幻化所生,哪天突然不想做女的了是换个性别玩玩也不是不可以,没有凡人那么多的讲究。
坐定,辛沉无言环视了一周,众长老不知为何,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连白长老随意捋白须的动作都稍稍停滞了一下。心下皆疑,怎的平白感受到了一股威压?
“各位长老,且听本少主详细说来……”
雪狼堡坐落于山顶,一面临崖,通往山顶的路仅一条阴平小道,易守难攻,胡魅只需派重兵扼住小道咽喉,想攻上山,困难重重。
辛沉分析了战略地形,得出以上结论。但!这只是从凡人角度来看,现在他手下的是一群妖啊!个个身怀法术可以随心所欲移形换影的妖啊!普通关卡能耐我何啊?辛沉感叹有法术真好,免去了不少麻烦和伤亡。
“啊呜——”入夜,雪狼堡四周一如既往地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
“阴魂不散!”胡魅葱葱玉指捏紧了手中夜光杯,恨声道。
候在一旁的侍女正在给她斟酒,心肝儿抖连着手也抖,酒水溅撒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倒,“魅魅魅……魅姑娘。”
胡魅本心中郁结,登时火气,手中酒杯应声而碎,“给我好好说话!胆子小成这样也配做狐妖?不如改做鼠妖!”
侍女瘫软在地,心下叫苦不迭,狐狸不能胆子小了么?那虎族里也不见得个个威风八面,天不怕地不怕啊。这四面狼嚎,狼王死士的传闻又越传越真,能不有点惧意吗?
“魅姑娘,今夜这狼嚎听着……有些不同寻常。”侍女小心翼翼地嗫嚅道,这次比以往更阴森可怖,更令她胆寒。
“哼,鬼叫了这么些时日也没见他真的攻上来。”胡魅眯起狭长的媚眼,盈盈打了个呵欠,近日日夜提防着狼妖突袭,睡不好吃不下,不免神思困倦。
狼嚎声依旧只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停了,今夜总算又安然无恙地过去了。神经一松弛下来,胡魅便半卧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刚眯了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有人来报,说是又抓到几个鬼鬼祟祟出逃的小妖,胡魅怒火着到房梁顶,睁着通红的眼,喝令把出逃未遂的那几个惊弓之鸟押到角斗场,并传令下去召集全员。
这一次,她打算来个惨烈的杀鸡儆猴。
妖生性好斗,常同族内互相切磋斗法。每个妖族府邸都有这么一个角斗场,类似于皇宫大内的校场。而雪狼堡的角斗场则尤为气派,占地广阔,广袤的土地呈现焦黑色,寸草不生,中央平地而起一个方形石台,圈定了比试范围,石台四个角落生着永世不灭的深蓝狼火,大理石镶砌的台阶上刻有狼族特有的花纹雕饰:突出的狼头浮雕,尖嘴獠牙,绿色猫眼石做眼,在夜里更显得狰狞可怖。
那几个逃兵小妖瑟缩在石台上,哆嗦成一团。胡魅搬来一张气势十足的紫檀宝座,上铺雪白狐裘,气定神闲地端详着自己指上的粉色蔻丹。台下众狐妖议论纷纷,脸上或悲愤、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我胡魅做了快一千的妖,最忌讳的事是什么,你们可知道?”胡魅酥软柔媚的声音响起,这音色放在平日里,能让任何一个男人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可此时只觉得阴狠毒辣,寒意四起。
狐妖们停止了窃窃私语,默然垂手。
“那是,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胡魅冷笑一声,柔荑一挥,台上不约而同地响起几声闷哼,那几个逃兵的妖丹被生生剖了出来浮在半空中,还有一个抵死顽抗的硬捂着不松手,发出惨绝人寰的哀嚎,然而也并没能撑多久。金色的妖丹依次飞到胡魅手中,没入掌心。
“哼,不自量力。”胡魅啼笑皆非。
“这个胡魅倒是挺……泼辣。”辛沉一行人早已趁着夜色隐在角斗场的围墙外。
“狐妖四姓,白黄胡康,以白姓道行最高,依次递减。这胡魅虽是个女子,却是胡姓里的当家主母,行事狠辣,不可小觑。”燕泽摇着他的新折扇娓娓道来。
“可惜了,长得倒真是个美人胚子。”辛沉摸摸下巴,惋惜道。
陆域挑了挑眉。忽然觉得他堂堂一个仙君,这样跟着两只妖在这听一群妖的墙根,委实太掉价,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辛沉劈手一把搂过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嘘……小声点。”还警告性地瞪了他两眼。
毓华灵君这么近距离地贴着心心恋恋的浮深,白皙的俊脸上浮现两坨可疑的红晕。
幸亏夜色浓重,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