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鹰扬被萧玉案轻飘飘的一句话震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憋了许久憋出一句:“我可以学。”说完,他看都不敢看萧玉案,恨不能躲上床, 用被子蒙住自己, 再把师兄拉进去。
萧玉案笑了, “那你去学吧, 学好了再来找我。”
当夜,慕鹰扬就潜入了刑天宗的藏书阁, 彻夜苦读《双修大法》等著作,一夜成长,受益良多。
在方白初细心的调理下,慕鹰扬的右手有了一定的好转, 筷子是能握了,可一握久就会抖个不停。方白初说这种情况只能勤加练习,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和普通人一样, 但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
慕鹰扬听到这些话时还算平静。他白日练左手握毒牙, 近身背刺, 瞬息施法等招数;夜里练右手, 只盼着自己筷子能握得久一些,拿笔时能坚持把师兄的名字写完。
写到“安”字时,他已是满头大汗,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不得不用左手握着右手手腕, 强迫自己写下去。然而即便是这样,还剩最后两笔时,他竟是连笔也握不住了。狼毫坠落,笔尖划出一大片墨渍, 渐渐晕染开,毁掉他好不容易才写下的“玉”字。
慕鹰扬面色阴沉地盯着墨渍,忽然耐心尽失,狠狠地将宣纸揉成一团,丢到一旁,猛地捶桌,咬牙切齿道:“废物!”
纸团滚到萧玉案脚边,被萧玉案捡起打开。“你的字还是和小时候的一样丑。”
慕鹰扬抬头看见师兄,周身的狂暴立刻化成和煦春风。“师兄找我?”
“不,我是来赏月的。”
慕鹰扬眼睛亮若星辰,“赏月哪需到我屋子里来,师兄分明就是来看我的。”
“你知道还问。”萧玉案走到狼藉的桌案前,铺开一张宣纸,一手执笔一手挽袖,写下“梁念”二字。
慕鹰扬问:“师兄,这个‘梁念’是谁?”
“据说是我父母给我取的名字。”
慕鹰扬怔了怔,“师兄找到你的父母了?”
萧玉案漫不经心地在自己写的字旁画着圈,“嗯,他们似乎早死了。”
慕鹰扬走到萧玉案身后,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萧玉案肩膀上,轻声道:“没关系师兄,你还有我。”
萧玉案:“……”
再次相认后,慕鹰扬是不会对他嘴贱了,但又多了一个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也不嫌腻歪。若不治治他,以后怕是会得寸进尺,那就不是抱一抱这么简单了。
“你不是说自己是废物么,我要一个废物干嘛。”
萧玉案突然变了声音,慕鹰扬还未反应过来,萧玉案在他怀里转了身,接着一张长满麻子的脸放大地出现在他面前。慕鹰扬嗖地松开手,一连后退数步,撞上柜子,惊恐道:“师、师兄……?”
萧玉案弯了弯唇,“以后还乱抱吗?”
同样的表情出现在不同的脸上,效果截然不同。以前萧玉案这么笑,能看得慕鹰扬心头发烫,而现在他情不自禁地用手挡住了眼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慕鹰扬闷声道:“师兄也太狠了。”
“问你话呢,聋了?”
慕鹰扬似有几分委屈,“不乱抱,师兄同意了再抱。师兄赶紧把脸换回来吧。”
萧玉案用回自己的脸,慕鹰扬立刻放下了手,问:“师兄饿不饿,我煮点东西给你吃?”
萧玉案本想说不要,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好啊。”
慕鹰扬看起来很高兴,“师兄想吃什么?”
考虑到慕鹰扬的手,萧玉案只点了一道阳春面。他们和李闲庭师徒三人不是在云剑阁刑天宗这等大门大派,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慕鹰扬一直嫌做饭是姑娘家的事,很少下厨,但煮碗面还是难不倒他的。萧玉案闲来无事,跟他一道去了膳房。
慕鹰扬右手不能用,只能靠不熟练的左手洗菜切菜,烧水下面,笨拙得像蹒跚学步的孩童,切葱花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还切到了手指,指尖冒出血珠。他羞赧地看了眼萧玉案,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把手指放入口中吮了吮。
等他切完,萧玉案看了眼,道:“你切得也太长了,干脆直接把整根葱扔下去好了。”
慕鹰扬道:“这不会影响面的味道。”
“但这么长的葱花难吃到我的眼睛了。”
慕鹰扬和萧玉案认识十几年,第一次见识到他无理取闹的一面,竟然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被他的话逗得发笑:“那我重新切,师兄别生气。”
一碗简单的阳春面在慕鹰扬手下像做佛跳墙一般艰难。他忙活了小半时辰,萧玉案在一旁等得直打哈欠,总算等到了慕氏阳春面。
慕鹰扬用左手抹了把汗,道:“师兄我做好了。”
萧玉案懒懒地掀起眼皮,“辛苦,可是我突然没胃口,不想吃了。”
这下慕鹰扬笑不出来了,“可是师兄,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
萧玉案撑着下巴看他,“你特地为我做的,我就一定要吃?我若不吃,你想怎么样?”
慕鹰扬不想放弃,露出笑容道:“我想喂师兄吃。”
萧玉案挑了挑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慕鹰扬用左手别别扭扭地夹了一筷子面,递到萧玉案嘴边,道:“师兄,张嘴。”
“不吃,拿走。”
“别啊师兄,一口,就一口。”
“我说了不吃!”萧玉案语气极是不耐,扬手推开慕鹰扬。慕鹰扬手上一滑,随着瓷碗破碎的声音,他千辛万苦才煮好的阳春面洒在了地上,冒着腾腾热气。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慕鹰扬低头看着那一碗精心准备却被糟蹋了的阳春面,哑然无色。
萧玉案开口道:“打扫一下吧。”
慕鹰扬慢慢抬起脸,他看着萧玉案,眼中巨大的失望怎么藏都藏不住,小声道:“师兄,我手疼。”
萧玉案转过身,不想看到慕鹰扬的表情,他怕自己心软。“手疼就去找方白初,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会治。”
慕鹰扬握着自己的右手,眼眶发红,“师兄是在报复我吗?”
萧玉案顿了顿,“我让人去传方白初。”
慕鹰扬哑声道:“以前我也是这么对你的,是吗?那个时候,你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难受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萧玉案淡道:“我还行吧。”他起先难受了那么一两次,后来对慕鹰扬不抱希望了,也就不会再难受了。
“对不起师兄,我过去对你那么不好,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慕鹰扬的呼吸和右手同时在颤抖,“但你不能再让我失去你,我……我承受不了的。”
萧玉案看到慕鹰扬湿润的眼角,哭笑不得。傻师弟也太经不起打击了,这才哪到哪,他不过打翻了一碗阳春面而已,就委屈得要哭鼻子了。说真的,不打翻个五十一百碗都难解他心头之恨。
萧玉案趁机问:“那你听不听师兄的话?”
慕鹰扬连连点头,“听的。”
“那好,明日你就离开刑天宗,替我去办一件事吧。”
慕鹰扬不太乐意,他不想离开师兄,但他又必须听话。“师兄想要我去做什么?”
“查一个人。”
“谁?”
“李闲庭。”
慕鹰扬瞪大眼睛,“你要查……师尊?”
萧玉案一颔首,“嗯。”
萧渡两次认错弟弟均在一人的算计之中。那人藏于暗处,对他们的行为举止了如指掌,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萧玉案思来想去,决定先从李闲庭查起。
“你不觉得奇怪吗。”萧玉案道,“李闲庭抚养我们多年,极少和我们说起他自己的事,我们连他是哪里人都不知道。”
慕鹰扬道:“我一直以为他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这还是其次。萧渡曾经说过,萧容的信物和记忆都是一个神秘人给他的。我幼时和萧渡走散时,身上确实带着一块暖玉,但李闲庭又说捡到我时我身上什么都没有。那这块暖玉,究竟是谁从我手上拿走,继而交给萧容的呢?”
慕鹰扬讶然道:“难道你怀疑是师尊他……”
萧玉案道:“我不敢确定,所以才让你去查。”
慕鹰扬想了想,道:“师兄,自你两年前跳崖,师尊的行踪越发飘忽不定。我上次见到他已是一年前的事了,连赏花会的请柬都是他托人给我的。我实在不知道去哪找他。”
“我是让你查他,不是让你找他。若你现在毫无头绪,可以先回师门看看,仔细找找有没有一些过去我们忽视了的地方,说不定就是线索。”
萧玉案知道慕鹰扬对李闲庭向来敬重,怕是不怎么乐意查他。但李闲庭过于高深莫测,如果连他唯二的徒弟都在他身上查不出什么来,遑论其他人。慕鹰扬是最好的人选。
慕鹰扬道:“好,我按师兄说的做。”
慕鹰扬答应得比萧玉案想的要爽快得多。萧玉案展颜笑道:“多谢师弟。”
慕鹰扬不舍地看着萧玉案:“师兄会等我回来吗?”
“会啊。”萧玉案笑道,“等你回来,我煮阳春面给你吃。”
慕鹰扬忽地想到一事,紧张道:“不行不行,十五马上到了,我走了师兄怎么办。”
为了让他走得安心,萧玉案撒了个谎:“师弟放心,我已经找到无情华了。”
慕鹰扬虽然废了一只手,但金丹修为没有受损,只要他别和黎砚之一样作死去雪山上找顾楼吟的麻烦就不用担心他的安危。慕鹰扬走了没几日,萧玉案召见了刑天宗的护法长老,让他们继续稳住局面,他要出去一趟。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就去同安郡的安府找他。
临走前,方白初好心提醒萧玉案:“少尊主,你蛊发在即,这个时候出门不太好吧?”
萧玉案笑道:“那好办,你跟我一块去就行。若找到了无情华,你便替我配制解药;若找不到……”
方白初大惊失色,捂住胸口道:“少尊主再如何绝代风华也没用,属下只喜欢姑娘……”
“你想多了,”萧玉案把方白初抓进船舫,“这种好事轮不到你。”
船舫日行千里,不出两日两人就到了同安郡。萧玉案变回安木的模样,带着方白初回到他花大价钱买的宅子里。
下人们见到他,一个个欣喜万分,奔走相告:“公子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阿初手提裙摆,登登登地朝萧玉案跑来,“公子——!”
萧玉案看到她红扑扑的脸蛋,心情甚好。“哇,这么想我的吗。”
“咦?没有很想啊,公子不过离府三月而已,有什么可想的。”
萧玉案笑容逐渐消失。居然只有三个月吗,他怎么觉得好像过了三年呢。
阿初好奇地打量着方白初,问:“公子,这人是谁啊?”
“路人一个,不用管。”
方白初:“……”
萧玉案道:“府中一切可还好?”
阿初抱怨道:“一点都不好,每天来问公子何时开张的人越来越多,我们都快烦死了。前阵子还来了一个怪人,说要见公子,我说公子不在,他竟说要在府里等,还要我们给他安排上房,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我们打不过他,也撵不走他,只好让他先住了下来。”
萧玉案摸摸阿初的大脑袋瓜,“被气到了吧。没事,我替你出气。那怪人现在在哪?”
话音刚落,萧玉案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
萧玉案转过身,对上了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眼眸微醺,似醉非醉,惑人心神——那是他眼睛。
萧玉案立刻知晓了来人的身份,探扇笑道:“自栖月山一别,已有两年余,大叔别来无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