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怎么会是萧容,怎么可能是萧容?!是他看错了,还是这只是个和萧容长得像的人?
萧玉案忍不住走近了一些, 想看个究竟。水牢里的少年浑身湿透, 身体苍白浮肿, 头发黏在脸上, 因为窒息已经昏过去了。相比他的凄惨狼狈,慕鹰扬那样都能称得上衣冠楚楚。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孟长老?”
是锁仙牢巡逻的守卫。萧玉案道:“我随意看看。这萧容……”
守卫以为孟长老是特意来查看萧容情况的, 道:“请孟长老放心,我们一切都是照尊主的话办的。”
……所以,这确实是萧容啊。现在想想,他在刑天宗也有半月了, 一直未见过萧容。他原本以为萧容是被萧渡金屋藏娇了,打死他他也想不到萧容竟被萧渡关进了锁仙牢,还在受水牢的酷刑。
萧渡为何这么做?即便是萧容做了什么错事, 萧渡顶多斥责两句, 断不会如此虐待他。难道说, 萧容犯的错误在萧渡看来是不可原谅的?
可再是如何, 萧容始终是萧渡的弟弟,以萧渡对弟弟的执着,弟弟犯了什么错都是可以原谅的。
萧玉案还记得两年前他和萧渡称兄道弟时,也是犯过错的。
那时萧渡带着萧玉案云游, 无意中得知一上古神兵的下落, 两人深入一座数千年的古墓,想看看传说中的上古神兵究竟长什么样子。古墓中满是机关,危险重重,幸好有萧渡在, 一路上还算顺利。
后来,两人到达古墓主人停棺的墓室,萧玉案一着不慎,引得棺木中的千年老尸尸变。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根本躲闪不及,是萧渡将他拉进了怀里,硬生生地替他挨了一掌。最后,上古神兵没找到,萧渡虽然将千年老尸封印了,自己也中了尸毒,身受重伤。
萧玉案看着他发黑的伤口,又愧疚又着急,手忙脚乱地帮他处理伤口,哑声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萧渡伸手将萧玉案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我知道,阿玉是不会故意害我的。”
萧玉案眼眶发酸,“哥,你疼吗?”
“不疼,”萧渡道,“别哭啊阿玉,你哭我就疼了。”
萧玉案小声道:“我没想哭。哥,你打我吧,你打了我我心里会好受些。”说着,萧玉案把脑袋凑到萧渡面前,“最好打个包出来。”
萧渡失笑,摸摸萧玉案的头,“不了,舍不得。”
从那以后,萧玉案再不会和萧渡去一些可能有危险的地方,他不希望自己成为拖他后腿的人。
思绪回笼,萧玉案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他害得萧渡中毒萧渡都没怪他。“弟弟”这个身份在萧渡那就是一张免伤免死金牌,萧容不可能会被萧渡这么残忍的对待。除非……除非他没有这张金牌。
萧玉案出了锁仙牢,先去了孟迟那恢复容貌,换回自己的衣服。孟迟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怎么了?”
萧玉案将在锁仙牢的所见一一告知孟迟,问:“萧容是怎么回事?”
孟迟欲言又止:“这……”
“他也不是萧渡的弟弟,萧渡又一次找错人了?”
孟迟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该由我告诉你。”
萧玉案心头升起一阵异样,“这还和我有关系?”
孟迟眼神躲闪,“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萧玉案从孟迟嘴中问不出什么,只好打道回府。
缠心院门口,乐尔正伸长脖子张望着,见到萧玉案回来,喜道:“萧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尊主来了!”
萧玉案脚步一顿,走进院中。
萧渡站在梅花树下,红衣似火,五官深邃。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霜蓝色的玉扇,漫不经心地挑起一枝梅花,眉眼如画,占尽风流。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向萧玉案看来。
萧玉案朝他点点头,“尊主。”
萧渡看着萧玉案一身黑衣,眉间拢起,问:“你去哪了。”
“孟姐姐那。”
萧渡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自嘲的意味,“你倒是愿叫她一声姐姐。”
“尊主不喜,我不叫便是了。”
自从萧玉案答应要听话,他再未在萧渡面前说过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但凡萧渡所言,他决不反驳。可萧渡看到他如此温顺的模样,没有一丝预想中的欣喜,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明明只要萧玉案在身边,愿意看他,愿意和他说话,他就算得偿所愿了。可是他还是不满足,即便这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他还想强求更多。
“无妨。”萧渡道,“你想叫就叫。”
“好。尊主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萧渡道:“想吃你做的饭了。”
萧玉案道:“尊主不是已经辟谷了么。”
“嗯,但就是想吃。”萧渡温声道,“阿玉给我做好不好。”
萧玉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太勉强,“我现在就去。”
“带上这个罢。”
萧玉案接过萧渡递来的玉扇,正是上次萧渡送他他没收的碧海潮生。指尖和碧海潮生相碰的一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感觉从萧玉案胸口升起,就好像他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终于被他等到了。他不否认自己喜欢碧海潮生,就算它是萧渡寻来送的,他也喜欢。
萧玉案像过去一样,转了转扇骨,收入手中,道:“多谢尊主,我去做饭了。”
“嗯,”萧渡道,“我在这等你。”
早有人准备好了食材,萧玉案只需要把食材煮熟就好。他当然不会像过去给萧渡做饭一样,每一步都亲自来。一套下厨的术法他使得炉火纯青,但他头一次和碧海潮生一起下厨,对这把神器的威力认知不足,很多菜都被他烧过了头,最后还糊了两道。
萧玉案把饭菜端上桌,“尊主请用。”
不难看出萧玉案做这顿饭根本没用心,萧渡也不嫌弃,执起筷子每样都尝了一口,连糊了的两道都不例外。
萧玉案似笑非笑道:“尊主就这么吃了,不怕我在里面下毒吗?”
萧渡反问:“你下了么。”
萧玉案的表情真假难辨,“下了。”
萧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许久,“那你别吃了。”
萧玉案扬了扬眉,给自己盛了碗汤,低头喝了一口。
萧渡无声地弯了弯唇,心中有几分欢喜,随即又为只因萧玉案没有在饭菜里下毒这种事欢喜的自己感到可悲。他竟已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萧玉案惦记着萧容的事,犹豫再三,道:“尊主,萧容他……”
萧渡脸色微变,“阿玉?”
话到嘴边,萧玉案还是没问出口。罢了,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萧渡不说,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一顿色香味都不怎么样的饭愣是被萧渡吃得一干二净。饭后,侍女提醒他:“尊主,您该换药了。”
“知道了。”萧渡道,“阿玉,等我伤好毒清,就帮你易心解蛊。”
萧渡的伤萧玉案知道,是云剑阁的人砍的,这个毒又是怎么回事。云剑阁自诩正道,在剑上涂毒之类的事情应该不会做。但无论是谁下的毒对他而言都不是坏事,至少给他争取了时间。他问:“那还要等多久。”
萧渡似乎没料到萧玉案会这么问,静了一瞬,快速道:“很快,肯定在解药用完之前。我不会再让你受合欢蛊之苦。”
萧渡身上的毒和伤由孟迟亲自照料,两者颇为棘手,孟迟用了几日的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这时黎砚之又不知从哪弄了一身伤回来。
萧玉案去找孟迟时,她正在对黎砚之大发雷霆:“你是不是闲得慌啊,你有那寻麻烦的功夫,不如待在刑天宗给我捣药。”
黎砚之郁闷道:“我哪能想到他那么厉害。”
黎砚之是刑天宗内除了萧渡数一数二的大能强者,一把业火三灾刀能使十方俱灭,那日与云剑阁六峰长老大战时,直接让一个真君头衔的长老命丧黄泉。他本人也是一副刚毅男人的长相,萧玉还挺喜欢的,可惜孟迟不喜欢,否则也不会对他大吼大叫。萧玉案特想练出他那样的肌肉,孟迟得知后尖叫着说不行,他也知道自己练不出来,只能含泪放弃。
萧玉案用玉扇挑开珠帘走进屋内,笑道:“有热闹看吗?我要看。”
两人双双朝萧玉案看来。黎砚之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结实有力的小腹上有两道成叉的剑痕,伤口上隐约可见寒冽的霜华。
萧玉案新奇道:“这种剑痕我从未见过。谁那么厉害啊,能把黎护法砍成这样。”
孟迟语气微妙:“你问他。”
“黎护法?”
黎砚之挠挠头,“前日阿迟不是说调配合欢蛊解药的无情华用完了么,我就想帮她寻一两株来。四方探听得知,顾楼吟在百花宫时曾用本命剑换了一株无情华。之前有消息称他在庐陵城外的雪山上,我只身上山寻他,想把无情华抢回来给阿迟,然后……”黎砚之双手一摊,“就成这样了。”
萧玉案蓦地一愣,他听到自己问:“把你伤成这样的,是顾楼吟?”
黎砚之惭愧道:“是我轻敌了。我原想着,一个没有本命剑的剑修能有多大本事,谁能想到他将霜雪为剑,染以月华,把我打得娘不认。是我给刑天宗丢脸了。”
孟迟揶揄道:“顾楼吟本就是天生灵体,入魔后修为大增,想要从他手里抢东西,怕只能是尊主亲自去了。不过他的修为都是用寿命换的,若未及时止损,怕是用不了十几二十年,就……”孟迟话音一顿,面露惋惜之色,“唉,可惜了这么一个神仙般的皎皎君子。对了阿玉,你找我?”
萧玉案:“……”
“阿玉?”
萧玉案回过神,道:“有空和我打一架吗,我想试试碧海潮生。”
孟迟“哟”了一声,“有神器就是不一样啊,可我再怎么说也是刑天宗的护法之一,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不敢,”萧玉案道,“我只是喜欢姐姐,想和姐姐切磋。”
孟迟被逗笑了,“行,我替黎砚之上完药就同你切磋。”
两人约定点到为止,孟迟发现萧玉案确实长进不少,一把玉扇用得极为轻盈灵巧,她认真起来也没在他身上占到多少便宜。
黎砚之在一旁观看,只觉玉扇配美人,翩若惊鸿,赏心悦目。
几番切磋下来,孟迟寻到机会,摘下发髻上的玉簪,直直地朝萧玉案刺去,离他眉心只有一指之距时陡然停下,笑道:“阿玉分心了。”
萧玉案抚掌而笑,“姐姐好厉害。”
“是谁让阿玉如此心不在焉?”孟迟悠悠地问,“你师弟,尊主?还是……顾楼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