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日晚,马林前哨发现建虏军主力,马林立刻下令就地扎营防守。主力方阵组成车阵,并在营前四方挖了三道壕沟,在壕沟中布置鸟铳手,后面放置各式火炮。壕沟之后,还有骑兵营,核心才是车营,步军布置在阵营之内,整个阵营防御严谨。
十八日凌晨,建虏前锋骑兵冲到营前,撤除障碍物,而后面的骑兵则组成三波冲击队形,对明军方阵实行攻击。明军被几轮骑兵冲击,土崩瓦解,全营溃败。
明军士气明显比建虏低落,战心也无,很快就开始溃败,进而全军溃散,被建虏骑兵追杀,漫山遍野地乱跑,死得尸横遍野。
马林的八万大军,一天之间就大部覆灭……
沈阳的袁应泰听到马林部战败的消息,目瞪口呆、手脚发颤。马林战败,杜松部很有可能也有去无回,明军在建制上的十四万大军灰飞烟灭。
丧师十余万……
袁应泰眼睛里的世界一片灰暗,只觉自己死期已近。
袁应泰仍想补救这场败局,现在两部覆灭,辽东各重镇岌岌可危,急需防备建虏乘胜扩大战果。
袁应泰在大堂召集部将商议对策,争论的问题集中在南线的刘铤部的调遣上。刘铤部现在宽缅附近,至少沈阳军方得到的情报是在宽缅。
众人正在商议的时候,袁应泰的亲兵走到大堂门口,单膝跪道:“禀军门,石柱军前哨营秦千总求见。”
袁应泰以为前哨又有什么新的战报,急忙呼入问话,却不料那秦玉莲并不是报告情况,而是要求出抚顺关救援杜松部残兵。
袁应泰一听事关败兵立刻皱眉:“巡抚衙门正在商议军机,除了前方急报,其他事稍后再说,你先退下。”
秦玉莲伏倒在地,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也有些哽咽,却咬着牙坚定地说道:“末将不要军门一兵一卒,请准末将带本部八百骑出关。”
秦玉莲在得知杜松部可能全军覆没的消息后本打算立刻去救张问,但她需要沈阳的关防印信才能顺利出关。
袁应泰见她还不出去,自己这边正有大事商议,早已不耐烦了,怒道:“你没听见本官命令?先出去候着。”
“军门……”秦玉莲俯首痛哭,声音呜咽,全然不似平时那般飒爽英姿,让周围见惯了战场生死的将领们都有些动容。
袁应泰见状怔了怔,不明所以,这时旁边一个官员在袁应泰耳边低声道:“辽东巡按张问在杜松军中,这秦玉莲和张问……”
袁应泰听罢恍然大悟,无奈缓下口气劝道:“秦千总,关外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杜松部覆灭了,你去干什么呢?而且没有人回到抚顺关,证明萨尔浒一带有建虏活动,现在去是自送虎口,何苦呢?”
秦玉莲听罢,对袁应泰不再抱有希望,咬着唇站起身道:“末将告退。”说罢转身就走。
坐在堂中参与商议的秦良玉太了解侄女了,性格要强,她要的东西,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所以秦良玉认为她绝不会因为遭袁应泰拒绝就善罢甘休。秦良玉急忙起身告礼道:“军门恕罪,末将想出去劝劝她。”
袁应泰点点头,秦良玉急忙奔出巡抚行辕,去追秦玉莲。秦玉莲正在辕门外,刚刚上马,正欲要走,就被秦良玉叫住了。
秦良玉冷冷道:“你要闯出关去?”见秦玉莲默然无语,秦良玉顿时确定自己的猜测,痛心疾道,“军门刚刚说的没错,现在你出去何益?”
“他没有死,我知道。”秦玉莲看着东边的天空,目光很坚定。
“你知道,你怎么知道?几万人都死了,杜松也死了,张问一个文官,他如何逃生?不是死了就是被俘了。他心里没有你,你别傻了。”
秦玉莲哽咽道:“你们都不懂他,只有我懂,张问绝不是那么容易死的,我相信他。他心里没有我,我也知道,但没关系,我会感动他,让他心里有我。”
秦良玉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会让你去送死,你让我怎么向你父母在天之灵交代?”
“姑姑,我们既然从戎,就可能死,战死很正常,这有什么好交代的?”秦玉莲翻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含泪,“如果姑姑不让我见到他,我的心就死了,望姑姑理解我的心意!”
秦良玉好话歹话说尽,可惜她侄女油盐不进,偏要固执行事。秦良玉想叫人把她关起来,但是正如秦玉莲说的,如果谁阻拦她,恐怕她一辈子都会记恨。
秦玉莲对秦良玉道:“杜松战败了,所有人都不再管他们的生死,更没有人在乎张大人的性命,只有我把他看得比我的性命重要。就算我死了,我也要他明白我的心意。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怎能放弃?”
秦玉莲说罢便重重给秦良玉磕了三个头,然后便不再听秦良玉苦劝,头也不回地离开,骑马至本部点骑兵八百人,然后便向抚顺关出发。
待她带兵到达关口,果然被守门的将领给拦了下来。
“没有印信公文不得出关。”见秦玉莲拿不出公文守关的将领立即让人拦住去路。
“我是去救关外的兄弟!将军知道关外的兄弟现在是什么心情吗,有谁在乎他们的生死?如果换作是我们在关外,陷入重围,难道不希望自己人来救?”
关外战败的事迹军中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但将领听罢依然拒绝道:“我的职责就是守卫关门,没有上峰同意,一应人等不准出入,请恕我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
秦玉莲对将领的油盐不进既恼又怒,于是她也不多费口舌,拱手道:“那就得罪了。”说完即带骑兵向城门冲了过去,城门口的几个军士见状急忙躲避,挡也挡不住。
秦玉莲的人打开城门,一涌而出,只听得后面有人喊道“有人闯关了,快差人去抚顺城报信”。
出了边关,秦玉莲认为张问等人可能在苏子河附近,遂率骑兵以最快的度向东.突进,一边派出哨骑四处寻找。
她一路策马狂奔,心中的迫切让她遥遥领先于其他士兵。她不清楚张问是否活着,活着的话具体在哪里,死了的话……
她的心忍不住打了个颤,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咬紧牙关,用力挥动着马鞭,快一点,再快一点……
而此时张问确实还没死,而且他手里还有四千多筋疲力尽的人马活着。
萨尔浒南边的山林,张问仍带兵在此处摸索,萨尔浒西面北面都有建虏军队活动,从那走是送死,东面又是建虏的地盘,便干脆带着人向南走,因为现在萨尔浒南面没有什么建虏活动。
张问的计划是赶去南边的鸦鹘关,那里尽是高山树林路不好走,不容易被聚歼,希望还大些。
十六日萨尔浒之战后,建虏主力北调与马林军决战,无暇顾及张问这股残兵败将,张问等人趁机遁入南部山林之中,从被击溃到现在,已有四五天了,这四五天,粮草弹药尽无。
张问下令将所剩无几的马匹杀了充饥,能吃的东西都吃掉。后来实在没有吃的,大伙开始用皮革、树皮、猎来的鸟兽混在一起煮着吃。
这支衣衫褴褛破烂不堪的军队,依然保持着阵营和岗哨,没有混乱,大伙越来越信任张问,因为众人都知道,杜松带出来的六万人,现在都死了,他们却活着,都是因为张问。
张问在身体上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此时已是筋疲力尽,浑身都在痛,半躺在火堆旁边死气沉沉的。
老兵将装着肉和汤的头盔呈了上来,说道:“大人,兄弟们为您准备了晚膳,这是山鸡煮的汤。”
张问的一丝生命力似乎随着这阵香气活络起来,他猛咽了一口口水,但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军士眼馋的目光,张问忍住了,在这种时候,决不能为了口腹之快动摇军心。
他明白,大伙到现在都没有溃散各自逃命,是因为信任自己,这是可以利用的军心。
他声音嘶哑着开口:“将士们与我同甘共苦走到现在,大伙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拿过去,分了,重新弄一份过来。”
老兵怔了怔,说道:“大人,这是将士们的心意,请大人务必保重身体,大伙都指靠着您呢。”
张问笑道:“不用担心,”随即大声说道,“将士们放心,我张问一定将大家活着带回关内!”
众将士们听了眼眶湿润,也没有力气再高喊,转过脸用破烂的衣袖胡乱抹了抹眼泪,眼中却都怀着热忱。
他们一定都能回去!
军中得到将士的拥护说来很简单,就是常常打胜仗就行,大伙打胜仗,送命的几率就少得多,而且可以得到奖赏,所以要说什么将领最受爱戴,自然就是常胜将军。张问打了败仗,但是能够避免全军覆没,已经很不容易了,将士也比较拥护这样的人。
这时忽报斥候回来了,张问立刻叫人带斥候过来。营地四周,分散着一些斥候,以免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突然袭击,这样张问才能及时了解到周边动静。
那军士跪倒道:“禀大人,南边的山坡下有一个村子,卑职已经探明了,有十几户猎户,周围没有现建虏军队。”
“村子?”张问顿时来了精神,有人住的地方,自然就有物资,粮草、衣服、工具等等,都是张问等人现在需要的东西,他们这会儿是要啥没啥,困难至极。而且听斥候说是猎户,那就更好了,肯定还能弄到些打猎的工具,就增加了军队的存活机会。
张问当即站了起来,喊道:“章照,过来听命。”
章照立刻过来,拱手:“下官在。”
此人二十多岁,身体强壮、骨骼粗大,嘴上留着浅胡须,却是一个文官。
张问示意章照凑过来,在他耳边密语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