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问被地上的卷轴绊倒,退无可退,抬着手,闭起眼睛,缩着脖子认命之际,他发现自己嫩白的脖子上等来的不是冰冷的刀锋,而是一股飞溅的灼热的液体,迟疑地睁开眼,就看见那茶女手擎在半空一动不动,手里的匕首落地,一把淌血的短剑从心口贯穿而出。
“啊!”张问也记不清那是自己的叫声还是那女人的,就看见笛姑的身影从女人背后出现,一手推那刺客肩头,一手猛地拔出短剑,任那女刺客口中吐着鲜血直挺挺地压向张问。
“她的鞋边沾着泥泞,和这身衣服可不相衬,再说了,您登船的时候可只有一位女眷啊,大人,别再被皮囊迷了眼睛了。”笛姑一面擦着短剑的血迹,一面等张问从抱头的怂样恢复过来。
“我,我怎么觉得,你是一直留着一手,故意放他们吓我的。”张问说着,颤抖地将那具死尸推开,站起来拂拂身上灰尘。
“这么想来大人真是有福之人,命不该绝。”
下层甲板传来一些动静。
“这些个混账,现在才有声响。”
笛姑眯着眼睛审视着张问,“大人,笛姑受命保您平安,眼下,刺客已死,该告辞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根带铁钩的细绳,挂在窗台上。
张问急忙拦阻:“你走了,再来一波刺客谁保护我?”
笛姑回头道:“大人,您就是把我交给官兵,我也不会供出东家名讳。再说了,现在有刺客尸首,又有官府的人,您已经可以高枕无忧了,笛姑只是颗棋子,您不必再对我做戏。”她说罢麻利地从窗子上翻了出去。张问惊讶,她竟看得这样明白。
黄仁直和吴氏最先跑了过来。是张问事先嘱咐他们听见异响别轻举妄动,毕竟在刺客跟前他们也就够做祭品的。
黄仁直还好,一看地上两具陌生人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不见了笛姑,而张问安好地站着,身上沾着血迹,手还在发颤,就知道刺杀已经结束了。
刺杀事件一完,就没张问什么事了,接下来上场的,该是朝廷那两党相互撕咬。
而这时候走过来不明就理的吴氏,一见着地上的尸体,吓得可不轻。
张问手撑着窗沿,有些烦躁:“我还活着呢,没事。”
接着一群军士才冲上来,端着火统大喊大叫。
张问忙摊开手:“你们该抓的人在地上呢!”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穿绸衣长袍的老头,军士们都让开道路。大概是楼船管代一类的人物。张问当即放下手,愤怒道:“这船上藏着刺客,要谋害朝廷命官,你们听之任之是想造反吗?”
老头瞪眼道:“张大人,这船上光船员就数十号人,有刺客混进其中这也是头一遭。大人莫不要说老夫什么听之任之,这罪过着实担不起。索性大人鸿福,还望您少安毋躁,等船靠岸让有司勘察想必定能查到蛛丝马迹,揪出幕后黑手。”
船在一个码头靠岸,有官员带人上船勘察记录现场,从尸体身上搜出武器,判定是刺客。
勘察案发现场的官员问了张问一些问题,张问配合地回答了,当然遵守约定对笛姑那部分做了隐瞒,他们查不到幕后主谋的,因为那就是目的。
张问随后就上了一艘能报销花费的船,继续赶路。一行人沿着京杭运河到了杭州,几番辗转,从曹娥江取水道向上虞县进。
他们坐的是一艘小船,张问看着沿途的江南风景,心情也好了许多。船舱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烟如雾,江南烟雨,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
张问看了一眼旁边津津有味看风景的黄仁直,说道:“一叶孤帆,扬风江面,此情此景,夫复何求?”
黄仁直听罢呵呵一笑。
“那两刺客的尸首?会怎么样?”
“一了百了,官府搜罗了证物,会把尸体弄下船停几天,没人认领就埋了了事。”
“哎,给了多大的好处才肯以死相拼?”
“总有些可怜人,生也是死,不如以死,为家人谋条生路。”
张问又说道:“哎。那他们又为什么不晚上来行刺?”
黄仁直道:“晚上睡觉,舱门闩住。刺客破门窗而入,容易惊动大人的随从,又看不甚清楚,反而不易成功。白天两个刺客突然出现,大人防不胜防。”
张问听黄先生果真把证词串得严丝合缝,总算安心点了点头:“笛姑认出了那女刺客所穿鞋子上的异样。”
黄仁直:“看来人这人没信错。”
“她也看明白了。”
黄仁直顿了顿,微微一笑:“那她真不简单呢。”
张问:“是不简单。还很有意思。可惜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黄仁直:“这人生,本是缘聚缘散啊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