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六年时,马超在关中遭到韩遂等人的背叛,本部万余铁骑溃散。他纠合余众突入汉中,挟裹张鲁之兵和羌氐骑士南下,又在巴西郡遭到雷远的迎头痛击。马超不得不再度溃退,最终辗转栖身于武都郡和广汉属国的羌氐部族领地中。
那段时间里,玄德公夺取了蜀中。当时出任梓潼太守的霍峻协同黄忠、魏延等将,乘着汉中扰乱,逐渐布兵于关城以北。
为了控扼汉中向北的通道,魏延数次领兵进入武都郡境内,并逐步在故道水和西汉水合流的析里一带设下永久性的军寨。军寨依托建宁三年时武都太守李翕所修建的郙阁旧址,加以扩建,新定名曰武兴。
建安十七年玄德公领兵攻入汉中,军师将军庞统亲与马超会面,厚馈马超粮秣、军械,使之攻打凉州诸郡,以分曹军之势。当时双方交接物资之处,就在武兴以西的山道间。
马超此番南下,重兵驻扎在河池,威慑西南方的羌氐部族,阻断他们与益州得联系。而张飞则在武兴以西的各地展开迅猛的军事行动,作为对马超的回报。
自从与马超亲善的氐酋被张飞抓捕,马超又派遣了姚琼所部进抵河口,设立连营以监视张飞的行动。
姚氏是汉阳大姓,素有雄武之风。其首领姚琼原本受命屯驻于西县,麾下有兵千余人。
今日早晨,马超得到姜叙的急报说,姚琼与姜冏联合,将要图谋叛乱,马超忧心姚琼所部在外生变,遂急令庞德前往控制局面。
由河池前往武兴,道路有两条。
一条是先往下辨,再沿西汉水向东,另一条是直接沿着故道水南下。初夏时节,两处河道都颇多流湍浪高、电激雷奔之势,人马行于高峡幽谷,须得小心翼翼。
相对来说,沿故道水南下前,可以在河池以东的小块平原组织渡河,比较便捷;而沿途草木稀少,也能尽量避免毒虫猛兽的滋扰。所以庞德走的是这一条路。
庞德领了五百余骑迅速行军,只用两个时辰赶到武兴附近。
再往前就是道路狭窄的白崖栈道,栈道东端,便是姚琼所部的营地。
庞德在栈道前方勒马,将士们旋即停步。
天气有些阴沉,河面上雾气弥漫,庞德眯着眼睛眺望,只能隐约看到河道对面宛若插天的连绵绝壁,还有绝壁上巨大的摩崖石刻。
他不言不语地看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部下们有些躁动。
一名披散头发的羌人小校上来催促道:“将军,凉公的意思,是要我们乘着姚琼本人不在,尽快斫营突击,一举将叛逆们杀尽。”
庞德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自有道理!”
庞德在凉州军中,资历非常之深,名望也非常之高。
他是汉阳庞氏的疏宗子弟出身,先为郡吏。后来韩遂与自称合众将军的汉阳王国联兵、掀起羌胡叛乱,他又应征从军。因与羌胡作战有功,数年后升迁为州中执掌兵事的从事。
在此之前担任这一职务的,是扶风郡的豪族首领马腾。至初平年间,马腾升为军司马、偏将军,而庞德则担任马腾麾下的校尉,职务在当时已算极其显赫。
曹操麾下的大将如于禁、乐进,此时不过都尉、军吏之类。
只是,后来数十年,马腾与韩遂分分合合,对朝廷或降或叛,始终停留在缺乏政治远略的边地武装层面,而庞德作为马腾的重要辅弼,虽然每战常陷陈却敌,勇冠诸军,也未能更进一步。
直到建安七年,袁曹与黎阳大战,袁氏大将郭援、高干攻打河东,庞德随马超出兵,以先锋身份阵斩郭援,以此功绩,才又升为中郎将,封都亭侯。
不久之后,马腾应朝廷之召,入朝为卫尉,庞德则归属在马超的麾下。此后马超东征西讨,庞德无役不从。
虽然活动范围大抵不愈关西,但是以战斗经验而论,庞德堪称天下罕有。能在数十年间始终活跃在战斗第一线,也足见他兼具勇猛与老练,不愧是马超最倚重的臂膀人物。
只可惜,当年与马腾、庞德并肩作战的凉州男儿,到此时已经凋零得不成样子了。二十多年来的惨烈战争中,凉州男儿死了太多,庞德当年的老战友所剩无几,本部更经历了几次从无到有的重建。
马超在就任凉公以后,为尽快恢复自身实力,便竭力从羌氐部落中抽取人丁,依托羌胡人的力量与曹、刘对抗。
这一来,连带着庞德的部下里,也渐渐转而以羌胡健儿为主体。
庞德是边地武人,早就浸染胡风,倒不是对羌胡人有什么意见。
只是,他和马超看羌胡人的眼光近似,都将他们当作受驱使的犬马之流。而羌胡人自己却不明白,近年来隐约将自己当作了翻身得势的主人,面对着庞德这样的宿将也敢多话,居然还拿着马超的军令来压庞德。
实在是笑话。
庞德有些烦躁。
换作十年前,不,哪怕五年前,他就已经喝令左右,将这不知死活的羌人拖出去鞭打五十。但眼下正是凉公用人之际,他不得不按捺怒气,沉声解释道:“姚琼与姜冏勾结,绝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其部下肯定多有牵扯其中的。他们既然身在与益州军对峙的最前线,还有可能已经引入益州军为援。”
“将军的意思是?”
“往前十里是姚琼的营地,营地与我们之间,以河边狭窄栈道相连。而营地的东面,则直通武兴的益州军营垒,两侧地势稍稍平坦,适合步骑行进。”庞德沉吟道:“若我们直扑姚琼的营地,而益州军大举来援……我们后无退路,立即就要惨败。”
他想了想,指了指白崖高处:“尔等且在此地稍待,做好突袭的准备,注意莫要被姚氏部曲的哨探发现了。我带百人登上岩崖,从姚琼营地的北侧高处过去。一刻之后,你们先动,我为侧翼的掩护,若益州军敢于妄动,我居高临下破之。或许,还可觅得机会夺取武兴,一绝后患。”
那羌人军校服膺道:“将军此计妙极。”
当下庞德点了百名足力出众的勇敢之士,从白崖后方稍平坦处开始攀登。
为了便于山间的行动,众将士都卸下铁铠,只着轻便戎服和遮挡胸腹的皮甲。他们把缳首刀扎紧在腰带上,免得晃动,再背负弓弩,迅速向上。庞德虽然已经年近五十,身形矫健一如年轻时,他亲自走在众人前方,沿途持刀劈开拦路的荆棘。
登上白崖高处之后,他们小心探望周围情形,并不起身,而是用灰色的戎服遮挡在身上,弓身小步,沿着山脊前进。因为河道在此弯转的缘故,下方道路要走十里,而上方的山路直插,只需五六里就能看见姚琼的营地。
庞德向下俯视,只见数百人结一小营,营地周围有栅栏。营中将士们休息、巡视的布置如常。看来,姚琼尚未将叛乱的消息通报部属们。
庞德换来两名都伯,用刀鞘指给他们看:“骑兵突入后,我们先不要动。若有需要,我便领你们从此处缓坡冲下去。”
他又转向自家亲兵:“速放鸣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