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范巡这么一声嚷,李贞猝然吃惊。
他道:“宗主,我们立即传信到猛陵!”
“不必着急。”
雷远翻身下马,与范巡并肩同行,晏然问道:“伯虞何以知之?”
“不瞒宗主,这是士威彦临死前的推测。”
“哦?此话怎讲?你又怎么到了士威彦的军中?不妨细细道来。”
“此事要从去年年末说起。当时有一名与我往来密切的交州豪商登门透露说,南海一带有江东人向交州伸手的传闻。因为事发仓促,我连夜带人前往南海郡打探,没想到这豪商正是士氏的潜藏势力,我一时不察,反而被士燮所擒。”说到这里,范巡有些惭愧,躬身道:“我愧对宗主的重托,请宗主责罚。”
雷远放在各地的从事,多半都承担搜集情报的职责,比如偏向宜都郡和峡江水陆道的陶威、针对荆蛮的黄晅。范巡也是如此,只不过他们并非专门的间谍,负责收集、分析的,主要是境内各郡县和蛮部的传闻、流言之类。
结果这趟江东人以有心算无心,黄晅被人打到了岑坪,范巡被人擒拿,全都吃了大亏。好在雷远并不苛责部下,拍了拍范巡的胳臂,笑道:“伯虞很不容易,人没事就好。”
范巡继续道:“我落入士燮手中以后,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士燮竟不苛待,只勒令我等随军行动……直到昨夜,士燮所部忽然遭到夜袭,而他则遣人将我叫来,给了我一摞以他的名义,劝各地蛮部、邑豪降伏的文书。”
雷远颔首。士燮在与江东人合作的同时,也做好了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抛弃江东而投入玄德公怀抱的准备。这是当代地方豪强的常态,只不过他没想到步骘翻脸更快、预谋更久罢了。
“这些文书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之后士氏的兵马彻底溃败,我被步骘所获。这些文书当场就被步骘搜了出来,烧了。”
“……”
“士威彦将文书给我的时候说,既然步骘转向士氏下手,就证明他们没有与荆州军对抗的胆量。既如此,我作为宗主的部属,只要表明身份,可保性命。至多被搜出这些文书,那也无足轻重。”
雷远饶有兴趣地问道:“无足轻重?此话何以见得?”
“士威彦说,其一,交州出了这样的事,荆州必定会投入力量以求彻底平定,在这个过程中,必然要铲除豪强,扶助贫弱。这些豪强们若都轻易降伏,只怕荆州不好下手,还不如让他们凭着桀骜本性行事,求仁得仁。”
“其二呢?”
“其二,范巡名为护荆蛮校尉从事,其实只是个商贾,身份低微。交出这些文书之后,我在步骘眼中便无价值,这样,才有机会告诉宗主,江东人真正的目标,乃是南海郡。”
“为什么是南海郡?”
“自古以来,由北方南下入交州,能够通行较大规模队伍的通道一在零陵,一在豫章。而经由豫章经横浦南下的大庾岭道受山越阻断,已数十年无法贯通。所以处在零陵以南的苍梧才成为连接南北的唯一要隘,吴巨因此获得巨额财富,以一郡之地与实际控制交州的士氏抗衡。但……”
雷远脚步一顿“我明白了。江东在与豫章郡山越部落的战争中取得了巨大优势,他们打通大庾岭道了!”
“宗主说的是。这些年来,江东每次对外作战之后,都会转而向内征伐扬州山越部落,以山越降众中强壮的收编为士兵,赢弱的划归郡县,补充战争的折损。去年他们在江淮作战,败于合肥,于是回来就大举攻伐山越。在这个过程中,打通了大庾岭道。”
“也就是说,江东从此得以与交州接壤,兵力能够从豫章直抵士燮所占据的南海郡。”
“正是。江东与士燮素来交好,凭着这条新辟的道路,他们能够直接与交州贸易,予士燮以有力的支持。但江东偏偏隐瞒了这个消息,而摆出始终执着于苍梧的姿态。皆因江东贪婪,他们所需要的不只是贸易,而是实实在在的户口、人丁、土地。”
雷远苦笑摇头:“士威彦老糊涂了,所以才轻信所谓盟友。”
“士威彦猜测,士氏若能顺利拿下苍梧,则江东凭借盟友的功绩,会提出以南海郡为酬劳。但士氏无法也不愿正面对抗荆州,于是江东就选择亲自动手,遂有昨夜的突然袭击。此前大庾岭道贯通,士威彦不是没有听到隐约风声。只不过当时他被江东所惑,全副精力都摆在苍梧,待到想明白其中曲折,局面已经崩坏了。”
范巡叹了口气,继续道:“宗主,此时此刻,士氏之兵或被收编,或已溃散,其宗族力量已不足论,而豫章郡的江东之兵定已急趋南海。当他们先取南海,再以南海为基础席卷士氏的领地,我们就算控制了苍梧,又有何用?若交州物产能够经大庾岭道直达扬州,苍梧郡就失去贸易兴盛的条件,只是区区一个郡罢了……”
这时候一行人已经回到村落,雷远亲自安排人手,给范巡和他的部属们准备休息的地方,再取来热水、热食。
范巡这些日子身在敌营,着实过得很不容易,直到现在才稍稍放松,能安心吃些东西。待他用了些食物,李贞听范巡疑惑地问道:“按照范从事的说法,江东与士燮联手攻打苍梧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背盟袭击南海的准备?他们前前后后用尽诡诈手段,费了这么大的事,既惹怒了荆州,还败了名声……终究这只是交州罢了!他们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范巡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明白,或许……”
这时候村落后方有人叫道:“点起来了!点起来了!”
范巡扭头去看。透过窗棂,他看到靠近漓水的平坦处有好几座柴堆错落布置。此时其中的三座被点着了。因为柴堆中特意混入很多尚未干透的木料,烟尘呈浓黑之色,向着天空滚滚翻涌而起。
雷远注意到范巡莫明的神情,微笑着解释:“我们早有计划,伯虞放心休息。步骘想在苍梧和我们谈,我们就与他慢慢谈。南海那边,且留给关坦之建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