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壮硕将军,正是武卫中郎将许褚。
过去数年来,他统领曹操身边宿卫虎士。虽为异姓,却是曹操最信任的亲将,视为己之樊哙。但他又不是纯粹的护卫,讨张绣、攻邺城时,他常为大军先锋,凭借其超群绝伦的勇力,前后斩首万计。
曹公此次往汝南来,显然有意使亲族中的年轻人稍经战阵,见一点血,立一点功劳,因而随行诸将都是曹氏宗亲。在这情况下,许褚便不必太过紧张戒备。
前日里大军刚到汝南,曹操便令许褚领一支偏师,巡行汝南各地兵屯、民屯,而宿卫之责,转交给许褚的兄长、振威中郎将许定。
许褚昔日在乡里时,聚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修筑坚壁以御贼寇。当时汝南葛陂贼万馀人攻打坞壁,许褚的部下力战疲极,箭矢俱尽。许褚乃令部属们聚集大如杅斗的石块在墙头。但有贼来,许褚飞石掷之,莫不摧碎。
后来坞壁乏粮,许褚假作与贼寇谈和,提出用坞壁里的牛向贼寇换取食物。谁知当贼寇取牛的时候,牛奔走逃跑了,于是许褚纵身出阵,单手拖曳牛尾,行百余步,硬生生把牛倒拽而回。贼寇大惊失色,遂退兵而走。
至此,淮、汝、陈、梁之间的山贼流寇,闻许褚之名,莫不畏惮。
后来许褚随曹公南征北战,而汝南等地所谓葛陂贼之流,大部分都已被降伏,成了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奴。曹军此番杀来,军中殊少辎重,所需的巨额粮秣物资,全都要从屯田区征集。于是许褚受曹公所托再度出马,巡行各处屯田区,一来重整各地防务,二来也防止庐江雷远故技重施,煽动地方刁民。
许褚带领一千余骑,从定颍、上蔡一线行来,沿途重新召集了夏侯惇所部的溃兵,择其强者勒令随军,待到抵达葛陵的时候,部众已经增加到了三千人。
他先到葛陵城里,见了当地负责屯田的校尉,令他尽快召集民伕,预备响应军需号令,随时运输粮秣,之后又提兵往粮库来。
他自己是常在一线作战的将领,深知各地屯田区所汇集的粮秣物资因为保管不善,常常有损坏霉烂的,将士们为此叫苦不迭。所以打算提前到达粮库,连夜清点,以免发运的物资出了问题,引得曹丞相不快。
此等大规模的屯粮之处,并非寻常坞壁中的粮库那样,由几座简单的土木建筑构成。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座粮库依托葛陵故城而建;而葛陵故城,最初乃是光武帝在建武十五年册封虎牙大将军铫期之子铫丹为侯的封邑所在。虽说后来荒废,但旧城规模甚大,整个城寨东西三里余,南北也有三里余,呈龟背型。
城寨里面的建筑所占面积相对就小了很多,有连绵数十座大屋的粮屯和马厩、车棚、官署、兵营等各种房舍,此外,就是露天的草料堆场,有一座又一座的巨大草垛矗立其间。
包括官署在内的房舍,位置大体靠北,有条开阔的道路与北门直接相连,而官署南面都是堆场。
许褚是负责曹丞相安全的亲卫大将,身份何等尊贵。他到达北门时,屯田校尉部功曹领着屯田都尉两名、屯司马若干早早在门外候着,恭恭敬敬地行礼拜迎。
许褚挥了挥手,示意部下们先行入城。他自己劈头便问这些官吏:“驻扎在此地的骑兵,是谁带领的?让他速来拜见,明日整顿兵马,随我巡行。”
功曹愣了一愣:“启禀许将军,此城寨中,并无骑兵驻扎。”
“什么?”许褚脸上怒意一闪:“我亲眼所见,还能有错?你们休要敷衍,立即让他来!”
那功曹屁滚尿流,连连顿首:“不瞒将军,这城寨里委实没有骑兵。或许是这两日从前线退回来的将士?我立即去查问!”
夏侯惇那数万人崩溃以后,整个汝南郡到处都是逃散的乱兵。这些兵卒既无社会地位,也无人身自由,平日里被严苛军法约束,还常有逃亡奔命之事,此番大军溃败,自然乘机逃散。有的往山林湖泽中去做贼,也有的试图依附当地大族,以摆脱士家身份。
许褚估计,适才那支兵,便是前来依附当地有实力者的逃兵,只不过正好被撞见了而已。他是曹公的亲卫大将,又不是地方官,懒得纠结其中的细务,当下只挥了挥手:“那就去查!查清楚了,把人带来!”
功曹立即起身,提着袍角往南面奔去。
刚走了两步,许褚将他喝回来,随手指了一名偏将:“你和他同去!”
“遵命!”偏将引了一队兵士,随着功曹匆匆往南。
他们的问答情形,正落在雷远眼里。
从南门进入城寨的雷远所部,除了留在门畔保障退路的,此时大部分都已分散到了星罗棋布的草垛之间。有人取出小心保存的火种,将手中的松明火把点燃。但因为未得雷远的命令,他们并不纵火,就只将火把一一点燃,举在手里。还有人取出提前准备的火油等物,将盛放火油的皮囊打开,把束紧皮囊的丝绦一圈圈打开。
好在堆场区空旷少人,偶尔见到几个在此巡视的民伕,立刻就被杀了,暂时没有暴露之虞。
而雷远则选了一个特别高大的草垛,撑着叱李宁塔的肩膀借力,三两下跳到顶端,向北面眺望。他身上穿着铁甲,甚是沉重。趴在柔软的草垛顶端,半个人都陷进了黄草丛里,视线刚好从草叶间穿过,隐蔽的很。
看了没一会儿,草垛连连摇晃,吴班从后面吭哧吭哧爬上来。
吴班趴在雷远身边,看看北面源源不断涌入城寨的曹军将士,问道:“将军,还不纵火么?”
“还没到时候。”雷远摇头。
“没到时候?”吴班犹豫了一下,又道:“城寨就这么点大,曹军再深入一些,就发现我们了。到时候……岂不节外生枝?”
吴班和雷铜两人,乃是益州军的骨干军将,作为主动提出移镇荆州之将,日后必定会得玄德公大用的。雷远对他二人一向很客气,不以寻常部属视之。
吴班既然发问,雷远耐心地道:“元雄你想,如果我们现在纵火,待到抽身出外的时候,曹军会如何?”
吴班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他抽了口冷气:“必然会穷追不舍,要把我们屠戮殆尽!”
说完,他猛地打了个颤,连连摇头。
纵火烧粮以后,曹军本队的粮秣物资供给自然困窘,这场向庐江发动的进攻,多半就无疾而终。身在安丰、雩娄两地的军民,大概率能够安全抵达江夏。但此举若要以吴班自家性命为代价,他可不愿意。
这名年轻的将军在益州蹉跎了许久,满怀着有所作为的期盼,绝不想把有用之身抛在此地。
“那将军的意思是……”吴班问道。
雷远随手抽了根草茎出来,将之一折两段:“所以,不能让他们追击。他们既然进了城寨,就当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