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远连连逊谢。
而帐中其余诸将有人笑着夸赞,有人慰问辛苦,有人打趣翁婿重逢,瞬间闹成一团。这其中也包括刘封。
数月不见,刘封的身形更粗壮了一圈,显得愈发雄武有威严,较之于半年多前雷远至江陵时,他的面容似乎也成熟了很多。但他一开口,却是询问雷远有没有搜罗过益州的美食、名酒,赶紧交出来分享。
话音未落,他便得到张飞全心全意的赞同。张飞大声说着话,砰砰作响地拍打雷远的后背,每拍一下,雷远的脸色就苦一点,肩膀便沉下去一截。以张飞的神力,只怕再来几下,雷远就要伏地口吐血沫。
军中议事的场合,本不容如此胡闹。平日里有诸葛亮主持的军议,更是风纪肃然,哪怕关羽、张飞等大将也不敢失礼。但此刻诸葛亮持羽扇在手,看着一群人谈笑,并不阻止。
在场之人,有的已经追随玄德公很久,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亲身经历了无数次与袍泽的离别,许多人一旦分离,就阴阳两隔,再也不能相见。乱世中的武人自有觉悟,深知每次重逢都值得喜悦,只有尽情喜悦,才能够忘记那些悲伤和失望的故事。
但今日他们并不仅仅因为同僚重逢而喜悦,更是因为之后必然来到的胜利,于是此时的兴奋和喜悦,便格外纯粹了。
过了好一会儿,诸葛亮才轻咳一声。
诸人连忙收敛情绪,再度落座。
诸葛亮倒不忙着继续剖析舆图,先对雷远道,此番转战巴西、巴郡,续之功劳极大,我已专门准备了上书,为你表功。你部下诸校尉、司马的功勋,还请尽快整理完善? 提交给从事陈震。
雷远微微沉吟,应道:“之所以能够几番克定强敌,多赖甘兴霸奋勇戮力。”
此言一出? 众人便知他的意思。
诸葛亮点头道:“甘兴霸并非凶残暴虐之人,其行虽恶? 其情可叹,其中的缘故,我也会向主公上书。主公必会加以权衡? 作妥善的处置。”
以玄德公对诸葛亮的信任? 他所做出的决定,多半便按照诸葛亮书信中的建议来执行。但诸葛亮素来谨慎,在玄德公明确宣布以前? 必不会就此公开发表什么看法。
当下雷远颔首以示明了。
毕竟军务繁忙,众人也不多聊,继续军议。
之前众人正说到一半,雷远听了半晌才明白? 此时讨论的并非益州? 而是关中、汉中两地局势。
雷远在宕渠时,通过巴西地方豪族和往来于巴西、汉中的賨人来了解汉中动态? 但巴西郡群山环绕? 信息终究不够灵通;他折返江州以后忙于军务? 更是完全没有注意过北方形势。这时候一听,才发现当前形势与自己原本熟悉的那段历史,已经完全不同了。
此前玄德公派遣了相当人手,到关中、汉中各地宣扬讨曹灭贼,规复汉家秩序的意图。初时颇具声势,但后来以韩遂为首的关中诸将最终还是倾向于中原朝廷,联合了潜伏在长安城中的夏侯渊所部,悍然攻打坚定反曹的马超。
然而马超的勇猛真是超群绝伦,据说他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遭到五倍以上兵力的奇袭,仍然硬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脱身而走。他在突围过程中,还以精锐骑兵杀了个回马枪,在万军之中斩杀了关中诸将之一的成宜,拔出其下属庞德、马岱等人。
这可将剩余的关中诸将吓得不轻。谁都知道马超在羌氐部落间的号召力有多强。哪怕他只剩下一人一骑,往陇上诸郡走一遭,也能纠合起上万人马,何况如今骨干部下尚在?
当下诸将顾不得与钟繇、夏侯渊等人多说,尽起兵马全力追击。诸将下属的骑兵合计数万,尽数遣出,势若天罗地网。然而诡异的是,虽然先后十余支小部队遭到马超的反击而溃灭,大部队却始终未能捕捉住他,甚至在数日以后,彻底失去了马超的踪迹。
据说韩遂为此勃然大怒,在自家军营中悍然责打张横、马玩,痛骂二人失察,结果差点引发了关中诸将的再一次内讧。
侯选、程银、张横、马玩四人畏惧马超,又对韩遂不满,当场表示要领兵折返凉州,一来继续追查马超的下落,二来也保全自家在凉州的领地;而韩遂、李堪、梁兴三人选择留在关中,与钟繇、夏侯渊协作,并彻底服膺于许昌朝廷。
到了这个程度,所谓关中诸将的联盟状态从此不存。
就在七月初的时候,曹公亲领大军西征,叩潼关而入。韩遂、李堪、梁兴三人投效于军前,提到马超将以韩遂为父的说法,曹操大笑,遂表韩遂为卫尉,将身处邺下的马腾、马休、马铁等人俱废为庶民。
“也就是说,曹操已在长安,随时可能出兵汉中。”赵云总结道。
“汉中张鲁这几日有什么动向?”有人问。
“十日前,主公从涪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汉中张鲁各部俱都收缩,目前还没有更新的消息。南北两面的局势都已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张鲁又已公开宣布降服于曹操,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只是目前还没法判断他们的具体动向。”
说到这里,诸葛亮微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由汉中到益州的通道一共只有两条。涪城以北沿线关隘,刘季玉本有重兵在彼,主公又遣了霍仲邈前去支援。宕渠以北,那便是续之的任务。”
雷远应道:“此刻宕渠有冯习将军守把,我也会尽快领兵北上,必不致有失。”
局势发展到这种地步,只要阻碍北方强敌的影响,益州已是玄德公的囊中之物。此刻诸将俱都信心十足。毕竟益州险塞,难道曹军还能飞过来不成?
在这时候,没有谁会特意再去考虑马超。
虽然此人勇猛若神,可败了就是败了。之后纵使再起,战场恐怕也不会在关中,而在陇上诸郡。
可无论谁都没有想到,此刻马超并不在陇上。
马超正在汉中。
或许因为昨夜饮宴时喝得太多,马超只觉得浑身酸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习惯的穹庐下,厚实的皮毛褥子之中;而是身处一处极奢华的大屋里,四周铺陈锦缎,蔚若云霞。
他猛地挺身站起,低喝一声,伸展双臂,周身的关节立即发出噼噼啪啪地轻响。
正待再做几个拳脚动作,门外有人问道:“孟起将军醒了吗?我家将军有请。”
马超眼中的杀气一闪即逝。他说:“好,我立刻就来。”